從一個島轉到另一個島,我每天都在寫信,像是寫給母親,也像是寫給一個離我而去的人,卻從不把信投遞出去。 

郵局離我住處很遠,要走好幾里路。不過這不是理由,我沈浸在語言里,仿佛和自己過不去,我從不看寫好的信,也不用已經用過的語句。半年後,我逐漸感到語言貧乏,而且越來越感覺到自己的表達力不從心,比如我想說一隻手如何溫柔美麗,卻說溫柔美麗的手什麽也抓不著。 

我把墨水倒在溪水之中,洗乾淨毛筆。

                                                                                   (Credit of Photo:Tam Reuben)


我出門散步,上山走了許久,捧了一大把索蘭花回家,放在桌上。取過花瓶,裝上水,水沁了出來,原來花瓶裂了兩條縫。我打開門,把花瓶扔出去。結果花瓶在山坡上滾出老遠。 

只好把索蘭花懸掛在窗框上,坐了下來,背景是一幅黑中帶紅的畫,母親最喜歡的一幅畫,她追父親去了,母親說他不愛我,你也不愛我,我就得離開。 

現在我回到這個千島國,尋找些當年的蹤跡,卻不敢久待在曾經住過的任何一個地方。父母走了多久?他們到什麽地方,走了就沒有回來過?我想不起來。

 

記憶中不曾有過三人在一起,要麽是母親,要麽是父親。母親常常哭,看見有人來,馬上就能笑。哭和笑是一回事,有無母親是一回事。父親不在,我就開始到處找。父親打母親,我站在父親一邊,母親不罵我,她坐在門檻邊繡枕頭,蝴蝶的翅膀用黑線,蝴蝶的身子用藍線。 

我站在母親面前,太陽光開始射照,母親擡起頭,目光很茫然,並不是看著我。父親站在我的身後,三個剪影投在地上,非常清晰。 

那個枕頭早就破掉,上面的黑蝴蝶一直夾在我的筆記本里。

 

我從床底下取出所有的信,包括筆記本里的黑蝴蝶,在傍晚走到溪邊,點上火燒。灰燼順水漂走。我始終跪在那兒,像在許願。我的嘴唇沒有動,臉上有一點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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