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性格溫和的女人(14)

我徑直走過去,坐在她身旁的椅子上,緊挨著她,像個瘋子。她迅速地望了望我,好像嚇了一大跳。我抓著她的一隻手,不記得對她說了什麽,也就是我想說,但說什麽已經記不得了,因為我當時甚至說不出一句正確的話來。我的聲音斷斷續續,不聽使喚。我也就不知道說什麽好,而只是直喘氣。

“我們談談……你知道……你隨便說點什麽吧!”我突然嘟嘟噥噥,說了句蠢話——啊,我能聰明嗎?她又渾身一抖,在強烈的驚恐中,身子晃了一下,兩眼直盯著我的面孔,但是她的眼睛里突然露出嚴厲的驚訝。是的,是驚訝,而且是嚴厲的。她的一雙大眼睛盯著我望。這嚴厲,這嚴厲的驚訝一下子將我徹底打垮了:“原來你還想要愛情嗎?還要愛情嗎?”她似乎在這驚訝中發問,雖然她並沒有說話。但是我看出來了,全看出來了。我身上的一切都震動了,於是我卟通一聲,跪在她的腳旁。是的,我跪倒在她的腳旁。她趕緊跳了起來,但我使出異乎尋常的力氣,緊緊抓住她的兩手。

我也完全理解我的絕望,啊,我是理解的!但是,您信不信,喜悅在我的心頭沸騰,已經達到了無法遏止的地步,我想我很快就要死去了。我感到幸福,我如醉如癡地吻她的兩腿。是的,我幸福,無比的幸福,無邊無際的幸福,而且是在對我的極端絕望理解下的幸福!我哭了,想說點什麽,但卻說不出來。她的驚恐和驚訝,突然為一種關切的思想,一個極不平常的疑問所取代,她奇怪地望著我,甚至是野蠻地望著,她想盡快地理解什麽,所以微微一笑。她感到非常羞臊,因為我吻了她的兩腳,她抽開了腳,但我馬上吻她的腳站的地方。她看見這種情況,突然羞得笑了(人們羞得發笑的神態,您是知道的),歇斯底里發作了。這一點我看到了。

她兩手不停地顫抖——這一點我沒有想到過,所以我老是向她叨念,我愛她,我不起來,“讓我吻你的衣服……我就這樣向你一輩子祈禱……”我不知道,我不記得——她突然痛哭嚎啕,可怕的歇斯底里大發作到來了。我把她嚇壞了。

我把她移到了床上。發作過去以後,她坐在床上,帶著可怕的頹喪面容,握住我的手,求我安靜下來:“夠啦,別折磨自己了,安靜下來吧!”接著又開始痛哭。整個這一天晚上,我沒有離開過她。我老是對她說我要帶她去布洛涅洗海水浴,現在馬上就走,過兩星期就走,我說我剛才聽到她的聲音發顫,我要把當鋪關掉,賣給多勃羅恩拉沃夫,一切重新開始,而最主要的是去布洛涅,去布洛涅!她聽著聽著,老是覺得害怕,而且越來越怕得厲害。但對我來說,主要的還不在這里,而在於我越來越不可遏止地想又躺到她腳旁,又吻吻她兩腳站過的地面,向她祈求。我時不時地反覆說:“我決不再,決不再向你要求什麽了,你什麽也不要回答我,根本不必注意我,只讓我從角落里望望你,將我變成你的一件東西,變成一條狗……”她一直哭個不停。

註:布洛涅—法國海港,著名的海濱療養地。


“·可·我·一·直·以·為·您·就·這·樣·扔·下·我·不·管·了·呢,”她突然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她是那麽情不自禁,也許她根本沒有注意到她是怎麽說的,然而——啊,那是她那天晚上說出的最重要、最要命的一句話,對我來說也是一句最易理解的話,它仿佛給我的心臟捅了一刀!它向我說明了一切,但是只要她在我身旁,在我眼前,我就滿懷著不可遏止的希望,而且我感到非常幸福。啊,那天晚上,我弄得她精疲力盡,而且我明白這一點,但是,我不停地想,我現在要把一切改變過來!到深夜的時候,她終於完全沒有力氣了,我勸她睡覺,她馬上就睡著了,而且睡得很沈。我以為她會說夢話,她說了,但說得非常輕。我夜里幾乎每隔一分鐘就起來一次,穿著便鞋,悄悄地走去看她。我站在她面前絞著手指,望著這個病人,躺在這可憐的小鐵床上,這張鐵床是我花三個盧布買給她的。我跪著,但不敢吻她睡著的小腳,(沒有她的許可啊!)我跪著禱告上帝,但又爬起來了。盧凱里婭老是從廚房里走出來,仔細望著我。我走到她身邊,叫她躺下睡覺,說明天會開始出現“完全不同的情況。”

而且我對這一點是盲目、瘋狂、可怕地相信的。啊,喜悅,喜悅使我沈醉了!我只等著明天到來。主要是,我不相信會出現任何災禍,盡管已經有了征象。全部理智還沒有恢復,盡管遮布已經掉下,但理智還是好久好久地沒恢復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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