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學校的近旁，你有時會看見學生們帶了些玻璃器，在春水灌溉過的稻田中，或路旁清水的池沼裏的水草間，找尋些什麽。他們是在找尋水螅。水螅是不引人註意的著生在水草等處的小生物。它的身體像條橡皮管；底下蒙住的，上端有一口，口旁生著六條或更多的觸手。它的身體細到像針一般，只有幾分長，顏色普通淡褐色，但也有綠色的。它是小動物，用觸手捕食更小的動物吃。它的身子和觸手會伸長，也會縮短——縮短到像一個線結。如果把它捉來，養在平邊的，即方形或長方形的培養器內，放些水草和水蚤進去，置在近窗口處，它便生活在向陽的一面，可以觀察它的生活史。

這種小生物的被人看見，據科學史上的記載，早在一七〇二年。當時有一個荷蘭人，叫雷汶胡克的，用了簡單的顯微鏡，察見了許多小東西，水螅便是其中之一。但是它被人詳細的研究卻在一七四〇年及其後。那時有一個日內瓦人叫忒蘭勃利，在海牙一家人家當家庭教師，在離海牙約莫三裏路的鄉下池沼裏，因找尋水生昆蟲看見了水螅。他當它是一株小植物，他當它的觸手是一朵花。他知道植物中如含羞草是會動的，水螅這種小植物會運動，自然沒有什麽奇異。他把它取回，養在玻璃缸裏。但是水螅不但會運動，並且會移動。它會彎下身去，生觸手的一端吸住支持物，一面提起基部，移一點路，再固著於別一處。忒蘭勃利見它在玻璃缸內移動了，遂覺得它不是植物，一定是動物。他又做了一個試驗，把水螅直切為二段，經過一個時候，他見下半截的上端生出觸手，變成個完全的水螅。他不曉得動物會有這樣強的再生力，單知道植物是會出芽生枝的，這種現象，使他相信水螅是植物。又一回，他看見水螅捕食一個小水蚤，他遂又相信它是動物。另一次，他看見它抽出芽來，又以為是植物。又一次，他看見它生出一個卵，他又以為是動物。水螅究竟是植物還是動物呢？忒蘭勃利的心中盤旋著，沒法解決。

忒蘭勃利沒有法子，就拿些水螅送給當時有名的自然科學者羅慕爾去辨認。羅慕爾即時便斷定它是動物，並且給它起個名字，叫它坡利潑（Polyp），這字從希臘文出來，意思是多足，早先是稱烏賊魚用過的。到近年，坡利潑之名在動物學書上還常常見到，但它的含義已略有各異。今日水螅的科名是希特拉（Hydra），這名字如說起來，大家多數知道的林娜所起，原本是指希臘神話中的九頭怪物，斬去一頭能再長出一個來，後來為赫克利斯（Horcnles）所殺掉的。

忒蘭勃利的試驗不止此，他還把一個水螅，直劈成四條，每條變成一個完全的水螅。他又把它切成幾片，拼合起來，做成一個七個頭的水螅。他又用硬毛，抵住基部向裏推，一直從口推出去，把它管狀的身子翻轉，外面翻在裏面，仍然能生活。但是關於這一點，據後來所知，知道你如果把水螅體外面翻進裏面，在你沒有看見的時候，它照舊會翻成原狀的。如用硬毛貫穿著，翻不過去時，翻進去的外層就漸漸消失，再從口旁生出一層外層來，把翻出在外的內層遮沒，經過這樣的改造後，內層仍舊生在內面了。

但在科學上，像忒蘭勃利那樣做細巧的試驗的人是不多，普通找尋水媳，把它培養起，放些水蚤給它吃，目的是在觀察它的生活史。看它怎樣從體側突起芽頭，芽頭怎樣生出觸手，怎樣脫落之後成為一個新個體，又怎樣近基部的體側突起來，成功一個臨時的卵巢，產生一個卵。上部的體側突起來，成功一個臨時的精巢，產出精子。同個體的卵和精子偶然也會合並。又觀察那卵如何發育為新個體。它的觸手上近人已知道有一群群的刺絲胞，能射出標槍，投中水蚤，它就麻痹，更弱小的小蟲就會死去。這標槍忒蘭勃利沒有看見，他但見它吃水蚤或昆蟲的小幼蟲，及魚和鼓蟲不要吃，水螅咬一咬便吐掉。從前使忒蘭勃利眩惑過的水螅為什麽有的褐色有的綠色的問題，近來也已知道了一點。近來知道綠水螅體中的綠色不是他自己固有的顏色，卻是生活在它的體中的一種小綠藻。如果把綠水螅的卵放在暗處發育起來，沒有小綠藻加入時，成為白水螅，並不現綠色。這樣的小動物體內還有別種生物住著，真有點奇特。

水螅的生活史近來已經知道得很明白了，它和數枝蟲，水母之類為同類，是腔腸動物的一種。這類動物大多數都生活在海裏，只有少數移住到淡水中。只是很可惜，培養者雖極註意的培養水螅，可是少有能夠生活到兩年以上的。它如生活在自然中，生命大概還要長，在培養缸中促短了它的生命。

寫到這裏，忽然記起十一期的《太白裏》，蚤的生活的末節有“蚤從你的手邊跳過，或者竟跳進你的口裏”兩句話。口字之上脫落一個袖字。這並非“手民之誤”，大概是我寫時脫落的。

載第2卷第1期（1935年3月20日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