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棠心頭一熱,那張小臉便紅了上來,望著地。好一會,咬咬下唇,打定了主意答應一聲:

“嗯。”

小七呆了呆,眼睛一轉忽然回過身來,抖索索地,把門給合上了。

“媳婦,咱倆生個孩兒,好不好?”

“我不會呀。”

“那回事兒,我看見過的,你學我。”

秋棠只覺得自己一顆心突突亂跳,把嘴一抿,擡起頭,閉上了眼睛。忽然臉一紅,悄悄地,睜開了眼。那小七,直勾著眼睛,瞅住她,臉上那副神氣像笑啊可又不像笑。

“小七哥,我不成,你給教教。

兩個人在黑影地里廝抱著,偷偷親了個嘴。

咚,秋棠勾起了一個指頭,說時遲,那時快,在朱小七額頭上,響梆梆的敲了一記。“誰是你的媳婦呀,你好美!”一甩手,掙脫了小七兩條胳臂,格格一笑,把頭上的花綢帕子給扯了下來,一溜風走出柴房去了。

如今獨個兒走在回家的路上,思念了起來,一顆心卻不由得,癡了。

——唉。

眼見這茫茫的雨,落個不停,秋棠那一顆心也伴著滿天的雨絲,飄飄漫漫了起來。走了一個多鐘頭的路了,照往日的腳程,也快到家。這條路,可走得熟了,再過去便到了那條小青溪,淺淺的一灣鵝卵石頭。四月的流水,老是叮咚個不停。過了木橋穿過綠汪汪一片水田,就是她家那個綠柳莊子。遠遠望去,兩霧里,山腳那一帶柳林仿佛浮起了一籠籠,淡淡的青煙。這會兒娘在家,可坐不住了,手里的活計拿起來,又放下,磨磨蹭蹭的只管扒著屋門往外看:“這死丫頭,甚麼時候了,還不回家!”娘那張嘴巴,可別讓她罵開了。秋棠心頭一冷,把挽在肘子上的竹籃換個手,腳步加緊了起來。

雨下得更密了。

秋棠擡擡頭,看了看天色。西天那個太陽,水蒙蒙的,不知甚麼時候就凝成了紅艷艷一團,待沈不沈,正是向晚時分。秋棠縮起脖子,索落落地打了兩個寒噤,蹲下身來,把褲管卷高了些。

“前面那個紮小辮子,打赤腳的小姑娘,等等!”

秋棠一回頭,只見一個人披著一張墨綠的油布雨衣,沖開白茫茫一片兩氣,鬼趕似的朝她直躥了過來。腳下那雙牛皮靴子,輾在泥沙上,喀喇,喀喇,濺起了一堆一堆的水花。

“小姑娘,這是往吉陵的路嗎?”

那人三腳兩步追上了秋棠,把一頂壓著眉毛的油布帽,掀了掀。

“吉陵?不知道哇。”

“你往那里?”

秋棠卷好了褲管,站起身來,騰出一只手,指了指山腳下那一片綠柳林子。

那人點點頭,乜起眼睛瞅了秋棠一眼,把頭上那頂油布帽,壓低了,順手在臉上妹了兩把。拔開腳步來喀喇喀喇的,頭也不回,冒著大雨往前趕路去了。

秋棠呆了呆,提起竹籃子又低下了頭走自己的路。一面走,一面聽著雨必必剝剝打在傘上,臉一紅,又想起了朱小七那小猴兒。

路旁有個小小農家,大雨中,茅寮頂上,起了一縷炊煙。百來只鴨子蕩著滿塘子綠油油的浮萍,穿過來,穿過去,渾身水白,潑上了淡淡的一層晚紅。田里悄沒聲息,一片蒼茫,秋棠一雙赤腳踩著路上的泥沙,涼沁沁的,手里那一支花紙傘,不停的兜過來,兜過去。剎那間,偌大的一個天地仿佛又躥得了她一個人。

過了橋穿過那一片水田,就到了家。

——這下可好了。

一場大水,把溪上那一座小木橋,給沖走了啦。秋棠來到水邊,聽見了溪底嘩啦嘩啦的鵝卵石頭,那雨,卻越下越大。今天可回不到家了。這麼一想,心上有點發冷。

“那小姑娘!”

秋棠望過了溪去,對岸,大雨中,跑來了一個人,一身墨綠的油布兩衣,風飆飆地。“小心喲,水急!”秋棠叫出了一聲,只聽得潑喇喇的一陣響了過去,那人涉過及腰的水,五六步,早已渡到了這邊岸上來。“小姑娘,我送你過去吧。”攔腰一抱,連人帶傘把秋棠扛上了肩膊,又一陣潑喇喇跋涉過去,送到了對岸。

“謝謝啦。”

“你今年幾歲啊?”

那人放下秋棠,抖了抖身上的雨衣,歪過頭,看了看她。

“過了端午,十三啦。”

一個小姑娘,路上走可得小心啊,你娘怎不叫個人出來接你?”

“我爹前兩天出門去了,家里兩個弟弟,還小啊。”


那人攤開手心,哈了口熱氣往額頭上妹了一妹。“走吧,這場大雨一下,沒完沒了。”他點了點頭,笑了一眼,放慢了腳步讓秋棠安心地跟著,一塊兒,往前趕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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