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與人生——楊偉東采訪建築史家蕭默 5

楊:2009年第5版《現代漢語詞典》中對道德的解釋是:道德是人們共同生活及其行為的準則和規範。請您談談道德在人類社會當中的作用和標準是什麽?

蕭默:這種像你剛才講的詞典上的解釋基本上都是語義學上的,就是最簡單的意義,語言文字上的意義的,更深的層次的東西詞典上可能解決不了。我覺得道德就是區別善和惡的。其實很簡單,什麽是善、什麽是惡,或者是什麽允許做的,什麽是不允許做的。就這麽一個標準問題,標準不同道德也就不同。我聽說“盜亦有道”,還聽說“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那道德的標準就不一樣,這是值得探討的。

楊:您是怎麽理解“知識分子”這四個字的呢?

蕭默:“知識分子”這四個字不簡單,我們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把這個問題過於簡單化了。文化大革命把很多的問題都簡單化了,其實都是很覆雜的問題,都把它簡單化了。我們出現了一個詞,叫做“知識青年”,也就是青年知識分子的吧。你要是66年到68年之間的老三屆,那麽你初中畢業,也就算得上是個知識青年了,上山插隊。高中畢業也算個知識青年,這個知識分子我覺得有用濫的趨勢,一直到現在,還在繼續濫用。我認為對“知識分子”這四個字要嚴格一些,應該區分的更細致一些,我覺得不能說有知識的人就叫做知識分子。

楊:一個音樂家在接受我們的采訪時說,現在中國很多知識分子是不道德的。現在一聽“知識分子”這個詞就煩,甚至叫他老師也不愛聽。您認為他這是一種什麽心態?

蕭默:很多知識分子是不道德的,這句話我完全讚同,而且比例不小。我甚至不願意承認它是知識分子,他不道德他就不算知識分子,也許我過於偏激,我認為一個人不是說有知識、有文化就可以叫“知識分子”了,就像我們掃盲、學文化一樣識幾個字就叫做有文化了一樣。我們很多人都沒有文化,盡管他識很多字,甚至大學畢業,甚至碩士畢業,甚至是博士,也不見得有文化,不見得就是“知識分子”。我把它分成好多的層面:一種是技術層面的、操作層面的,比如說大夫動手術,大夫裏面也分好多種,有外科、有內科,那麽在他這個專業裏面,比如說有胸腔外科,他對胸腔外科非常的內行他算是拔尖了,但是別的外科他不會,內科也不會。除了醫學以外其他的壓根什麽都不會,不但不會而且不懂,並且不關心,這樣的人能算“知識分子”嗎?算一個技術人員,一個高級技術人員,這個高級技術人員一般也可以叫做什麽知識分子,你非要用這四個字我也不能反對,但他也就是個專業知識分子。那麽我心目當中的真正當得起“知識分子”這四個字的話,不是指專業知識上的,而是指對人類,國家,民族和社會的命運願意進行整體的宏觀的關懷和思考,並且具有思考能力的這樣一些人,才能稱之為真正的“知識分子”。最好還要具有表達的能力,並願意表達。甚至,許多人文知識分子仍然是專業知識分子,如果他做不到上面說的這些的話。

楊:2009年錢學森先生逝世,民間學者王康先生寫了一篇文章拿愛因斯坦和錢學森作了比較:愛因斯坦對大規模殺傷性技術的研究、對人類的警示,都是有其態度和立場,但錢學森是在幫助一個專制政權研究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實際上,他的研究成果是在中國餓死幾千萬人的背景下取得的。我沒有經歷過那個年代,您認為王康先生說得對嗎?

蕭默:那篇文章我讀過。我相信王康先生對愛因斯坦的判斷。錢學森我不認識,但是有一點我知道,他提出過什麽“山水城市”,我不知道您聽說過沒有,因為我是搞建築的,建築包括城市,他提出一種理論叫做“山水城市”。

楊:就是前些年提出的?

蕭默:前些年提出的,建築界有些人吹捧他,真正懂行的不說話。那麽作為城市的規劃面臨的問題是非常覆雜的,絕不是“山水”兩個字所能概括,山水是其中的因素之一,而且並非最重要的。當然他研究的東西我壓根兒不懂,但是他所涉及的東西,比如他搞的什麽人體科學,我覺得毫無根據的,什麽耳朵能夠識字等等。

 

楊:特異功能是吧?

蕭默:特異功能,你一個嚴肅的科學家,可以信奉上帝或佛祖,但是你不能迷信,信仰和迷信是不一樣的。如果說我相信耳朵能夠聽字,聽出字來,用鼻子一聞就已經知道你寫的是什麽字,我覺得這不是信仰,這是一種迷信的東西。作為一個科學家,不迷信,至少這是對你的起碼的要求。

但指責他是在幫助一個專制政權研究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大饑荒的責任他也有份,這一點我不同意。我們是黨國體制,政權和國家往往纏到一起,但並不能因為政權是不是專制而否定國家利益的存在。從國家的總體安全出發,兩彈一星還是應該搞的。

楊:過去人與人之間交往的評價標準是是否講仗義,文人則更重視氣節。您認為當下中國的知識分子是不是應該具備氣節的品質?

蕭默:應該具備氣節而現狀是相當的缺乏氣節。我經常說現在的知識分子,現在的中國社會處於道德最為淪喪、信仰最為迷失的這麽一個時代。你剛問這個應不應具備氣節,我覺得氣節也是作人的一個準則之一,對知識分子來說的話,應該更加重要一些。中國古人特別強調這一點,文天祥死的時候,把他押解到大都,就是北京,叫元大都,叫他投降,說投降以後文丞相就能得到高官厚祿,做元朝的大官。他不,然後就必須砍他的頭,砍頭以前文丞相寫了幾句話。他說,孔子說殺身成仁,孟子說舍生取義,我們讀了聖賢的書,是幹什麽的?今天我已經做到仁至義盡了,以後我的日子雖然不多,卻是無愧於心了。這就是氣節。這樣的中國文人表現這種氣節的情況很多了,譚嗣同在菜市口處決的時候也寫了幾句話:“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表明自己的心跡,我覺得人是應該講究一種氣節的。

楊:有學者說,中國知識分子的脊梁被毛澤東打斷了,您同意嗎?

蕭默:沒有完全打斷,總有一些人還是留下來了,但是很多知識分子已經被打斷了,直到現在。沒有經歷過那些事的不關心,只關心自己的眼前利益;經歷過那些事的人不說,提起來就說這些事情不好說的,這些事情不要說的,或者現在還不到說的時候,最好不要說。或者勉勉強強說幾句,好像也在接觸一些社會問題,其實都是繞著走的,他就是為了自己的一種個人的利益,保持住自己一個既得利益,避開風險,或者死後留一個名吧,在正統的地位上留一個名吧,也為了子女的利益,總而言之並不是為了公眾的利益,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利益。世界上的反動統治者包括希特勒、斯大林往往把人的肉體消滅,而中國的專制者居然有辦法把思想都消滅了。他不讓你死,他把你的思想的脊梁骨給打斷了,你比行屍走肉還要更加馴服,還要更加聽話。這非常可怕的,想想看,周圍都是些行屍走肉,可不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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