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聲音的模擬與事件的傳達聲音如何表現,怎樣對聲音事件進行逼真的摹寫,這是故事講述人為之撓頭的大問題。聽覺信號旋生即滅,看不見摸不著,對「觀察」對象可以勾勒其整體輪廓,描繪其局部細節,這些在「聆察」對象那里通常都難以實現。

「聆察」過程中為什麽會發生許多錯誤的推測與判斷,是因為對於人類日益遲鈍的「聆察」能力來說,聲音具有很大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劉姥姥沒見過自鳴鐘,在她聽來它的響聲就像是農村常有的「打羅篩面」,這種經驗主義的錯誤是任何人都難以避免的。因此表現聲音的最便捷手段,就是像曹雪芹那樣用「咯當咯當」的象聲詞來模擬自鳴鐘的聲音。

象聲詞在世界各民族語言中都有不同存在,其功能主要為表音,即《文心雕龍·物色》所說的「『喈喈』逐黃鳥之聲,『喓喓』學草蟲之韻」。但漢語中有些「擬聲」還有表意之用,如古代文人常把鷓鴣、杜鵑的啼鳴聽成「不如歸去」、「行不得也哥哥」。英語中有許多詩歌因鳥鳴而發,雪萊《致雲雀》以四短一長的詩行模仿四短一長的雲雀啼鳴,濟慈《畫眉鳥的話》以「半似重復的語句,傳出了畫眉歌唱的節奏」。[18](P98)這些「擬聲」屬於上升到藝術層面的模擬。

「擬聲」可以是對原聲的模仿,也可以是用描摹性的聲音傳達對某些事件的感覺與印象,而這些事件本身不一定都有聲音發出。這一「以耳代目」的現象比較復雜,有必要究其原始回到從前。西

方人認為「擬聲」(onomatopoeia)概念源起於希臘語的「命名」(onomatopoiia),古希臘斯多葛派哲學家用「擬聲」解釋語言的形成,認為先民最初用模擬聲音的方法來為事物命名(我們的《山海經》也用「其名自叫」稱呼動物),由此而來的詞語為語言誕生創造了條件。列維-布留爾對此有深入研究,他發現那些停留在原始狀態的民族,特別擅長用「擬聲」來表達自己的感知,其中最重要的是對動作的刻畫:

 

土人可以通過德國研究者所說的Lautbilder(聲音圖畫),亦即通過那些可以借助聲音而提供出來的對他們所希望表現的東西的描寫或再現而達到對描寫的需要的滿足。魏斯脫曼(D.Westermann)說,埃維人(Ewe)各部族的語言非常富有借助直接的聲音說明所獲得的印象的手段。這種豐富性來源於土人們的這樣一種幾乎是不可克製的傾向,即摹仿他們所聞所見的一切,總之,摹仿他們所感知的一切,借助一個或一些來描寫這一切,首先是描寫動作。但是,對於聲音、氣味、味覺和觸覺印象,也有這樣的聲音圖畫的摹仿或聲音再現。某些聲音圖畫與色彩、豐滿、程度、悲傷、安寧等等的表現結合著。[19](P157-158)

 

「聲音圖畫」在這里並不是「音景」,而是用聲音為「畫筆」描摹「所聞所見的一切」,列維-布留爾認為這是後來名詞、動詞與形容詞的前身,此論與斯多葛派哲學家的觀點不謀而合。為了說明「聲音圖畫」對具體事件的敘述,列維-布留爾引述了埃維語對「走」這一動作的多種表達方式:埃維人的動詞「zo」(走)可以與「bia bia」、「ka ka」、「pla pla」之類的聲音分別搭配,這類聲音有數十個之多,「zo」與它們的結合對應著形形色色的走路姿態,如「一瘸一瘸地走」、「挺著肚子,大踏步地走」與「搖著腦袋擺著屁股地走」,等等。[19](P158)列維-布留爾特別指出「bia bia」之類不是象聲詞,它們傳遞的只是說話人對它們的聲音印象,而不是某種走姿發出的標誌性響聲。與「走」一樣,「跑」、「爬」、「遊泳」、「騎乘」、「坐車」等動作也有諸如此類的聲音搭配,「一般的走的概念從來不是孤立存在的;走永遠是借助聲音來描寫的按一定方式的走。」[19](P160)這種惟妙惟肖、聲情並茂的聲音描摹無疑更貼近感官,如今只有在方言文化區的基層民眾那里,才能聽到與其相近的生動表達,遺憾的是,並非所有人都能認識到這種「草根」表達方式的可貴。

作者簡介:傅修延,江西師範大學教授,博士生導師,江西 南昌 330027,原刊:江西社會科學,2013 年 05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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