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海倫似乎也站在我這一邊,這個話題好一段時間沒再上演──直到某一天,她從西雅圖打電話回來,說要離開我了,搬去跟克理司.普蘭德蓋斯特住。他是她高中時認識的男人,現在在華盛頓擁有好幾家成功的連鎖餐廳。這些年我陸續見過這個普蘭德蓋斯特幾次──有一次他甚至還來家里晚餐──但我從沒起疑。“你那個小衣櫃的隔音設備,”布藍得利那時說:“有雙重功效哩。”我知道為什麼他這麼說了。

不過,我不想在海倫和普蘭德蓋斯特的身上多著墨,只想解釋他們和我現在的關係。或許你以為我會沿海岸線開上去跟那對甜蜜情侶對質,整形手術於是變成必備武器,好與我的對手一決勝負。聽起來是很浪漫,不過與事實並不符。

實際上是,打完電話幾周過後,海倫回來公寓整理要搬出去的行李。她在屋里走來走去,神色悲傷──這里,畢竟也有許多快樂的回憶。我一直以為她會哭,但是她沒有,只是繼續把她的東西整齊地疊成一小堆。一兩天內,會有人來把東西載走,她這麼說。然後,當我手上握著中音薩克斯風、正要進去我的小世界時,她忽然擡起頭靜靜地說:

“史帝夫,拜托。別再進那個地方了。我們得談談。”

“談什麼?”

“史帝夫,拜托。”

於是我把薩克斯風放回琴盒,我們走進我們的小廚房,在桌前坐下來面對面。接著她對我開口。

她說,她的決定不會收回。她和普蘭德蓋斯特在一起很快樂;學生時代,她就一直單戀著他。但是要離開我,也令她難過,尤其在我事業並不那麼順利的時候。她仔細想過、也跟她的新男人討論過,他同樣替我難過。他顯然是這麼說的:“史帝夫得為我們的快樂付這麼多代價,實在是太糟糕了。”於是有了這項協議:普蘭德蓋斯特願意幫我付錢,讓我給城里最好的外科醫師整形。“是真的,”我一臉空白地望著她時她說:“他是說真的。沒有上限。所有醫院帳單、復健費用等等。包括城里最頂尖的醫生。”我的臉一打點好,肯定阻礙全消,她說。我會直奔頂峰,有這種才華,我怎麼可能失利?

“史帝夫,你為什麼要那樣看我?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天知道他六個月後還會不會願意付錢。快點答應,拉自己一把吧。只需要幾週的不舒服,然後鐺瑯!你就飛黃騰達!”

十五分鐘以後她出去時,又用嚴肅許多的口吻說:“所以你打算怎麼辦?甘心一輩子在那個小衣櫥吹薩克斯風?難道你只想當這種失意蟲?”就這樣,她轉身離開。

隔天我去布藍得利的辦公室,看看他有沒有工作發包。順道就提起前一天發生的事,以為兩人會大笑一場。想不到,他連笑一聲都沒有。

“這個男人這麼有錢啊?願意付錢讓你去找頂尖的整形外科?或許能讓你找克理司波或甚至布瑞斯。”

這下子,連布藍得利也告訴我不可錯失良機,說要是錯過的話,只有終生當落水狗的份。離開他的辦公室時我相當生氣,但之後同一個下午他又打來,繼續同樣的話題。他說,如果阻撓我的是打那通電話,如果打電話對海倫說──好,拜托,我願意做,請讓你的男朋友簽那張大支票──有損我尊嚴的話,那麼他,布藍得利,很樂意代我全面進行交涉。我叫他何不去長釘上坐坐,然後就把電話掛了。可是一小時後他又打來。他說他現在全懂了,我不去整形,真的是個大豬頭。

“海倫可是小心翼翼地計畫過。想想她的立場。她愛你的。但是睜亮眼睛吧,你出現在公眾場合時,總是引起尷尬。你沒有吸引目光的魅力。她想要你嘗試一點改變,可是你卻拒絕。所以她還能怎麼辦呢?唔,她接下來這一步可就精采了。手段細致幽微。身為一個專業經紀人,連我都不得不佩服她。她和這個男人走了。好,或許她一直哈著他,但說真的,她一點都不愛他。她想辦法讓這個男的付錢讓你整形。你一痊愈,她就會回來,看到你英俊的模樣,不禁渴望你的身體,等不及與你一起上餐廳亮相……”

我在這里打斷他,告訴他雖然這幾年,我老早習慣他為了說服我答應能增進他職業利益的行為,那些不惜天花亂墜的壞習慣,但這最新手法未免也太深不見底,烏漆麻黑,伸手不見五指,就連熱氣蒸騰的馬糞幾秒之內都會凍結成冰。至於馬糞的問題,我告訴他,雖然我理解無法時時清除路障固然是他天性,但為了效果起見,也請至少想點能讓我動心一兩分鐘的臺詞。然後我再度掛他電話。

接下來幾周,工作似乎前所未有的少,每次,要是我打去問布藍得利有沒有案子,他就說:“實在很難幫一個不自救的人啊。”弄到最後,我開始用比較實際的角度思考這個問題。不可否認,我得糊口飯吃。如果,忍受這一遭磨難能讓更多人願意聽我的音樂,那麼,難道還算是很糟的結果?還有,我想自己組一個樂團的夢呢?怎樣才能實現?

最後,大概是海倫提議六周以後,一天我隨興地和布藍得利提起我重新考慮了一遍,他要的就是這個。聽完他馬上開始打電話、安排時間,大吼大叫,很是興奮。我必須承認,他確實遵守諾言:所有聯系的瑣事他一手包辦,我一句自取其辱的話都不用跟海倫說,更別說普蘭德蓋斯特。有時,布藍得利甚至還製造了替我談生意的幻覺,仿佛我有東西出售。即便如此,每天我仍數度被疑慮糾纏。而事情發生得說來就來。布藍得利打來,說布瑞斯醫生臨時取消一個約,於是當天下午三點半,我得備妥行李把自己帶到某一個住址。那時或許我又出現垂死掙扎的跡象,因為我記得布藍得利在電話另一頭對我咆哮,叫我要一鼓作氣,還說他會親自來接我。於是我被載著開上蜿蜒路徑,來到好萊塢山丘的一間大房子進行麻醉,就像雷蒙德.錢德勒(Raymond Chandler)故事里的角色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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