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君:論趙野:漢字的風景與抒情詩的命運(4)

——漢語離開了吟詠的氣質,不會有詩性,中國文化並沒有西方那般的歌劇與神曲,就在於她與歌唱相關,也離不開自然呼吸節奏的吟詠性,吟詠是帶有語詞的某種呼吸的音韻感,有著自身的細致而緩慢的品味,與自身行走的身體步伐相關,讓語詞與姿態,在聲音的音調中有著共有的節奏,現代漢詩如果喪失了此吟詠,將不再可能,我們在多多的詩歌中感受到了此吟詠,而在趙野這里,這個吟詠還有著深深的古音古調,一方面是那些傳統的語詞,另一方面則是音樂的風景所帶來的音調,雨水的漂浮,雨水的敲打,雨水的氣氛,雨水的光線,乃至於雨水中的香氣,雨水已經與自然,與肌膚,與語詞,一道構成了一道詩意的表皮,這詩意的風景,以及固執的記憶,真是讓人柔腸寸斷之處,也是語詞的韻律形成之時。

還是,讓我們感動之時,這個感動,來自於自然自身的那種情性,那是內在與靈魂之中的銘記,那是具有超越文化以及人類的普遍性,如同詩人在《自我慰藉之詩》中寫道的那流淌的河流,那山頂的光明:


二十個世紀,很多事發生了

更多的已被忘記

因此,我學會了用沈默

來證明自己的狂野

像那些先輩,每個雨季

都倚窗寫下一些詩句

不是為了被記憶,而僅僅

因為雨水使他們感動

這雨水也使我感動,此刻

河流流淌,光明停在山頂


我不知道其它詩人對於命運是否如此敏感,趙野在不多的詩歌中,與“命運”相關的語詞,“命定”,“宿命”,等等出現過十次之多,這不僅僅標記了個體漂泊的命運,時代不詳的激情,也是漢語與漢詩的命運,趙野那首1988年的《字的研究》很早就確立了他漢語“字思維”以及詩性書寫性的自覺,以及1990年的《漢語》開始思考祖先的語言,趙野對漢字的思考也是與漢族本身的命運相關。


看啊,在我的凝視里

多少事物恢復了名稱

它們嬌慵、倦怠,從那些垂亡的國度

悠悠醒來,抖落片片雪花

仿佛深宮的玫瑰,燦爛的星宿

 

如此神秘地使我激動

我自問,一個古老的字

歷盡劫難,怎樣堅持理想

現在它質樸、優雅,氣息如蘭

決定了我的復活與死亡


漢字的發生與自然相關,因此,詩人讓漢字服從了自然的安排,守望著事物實現自己的命運;因此,詩人讓炫目、生動、準確、規範、沈著的字,在自然與人事之間,準確把握那個閃光的瞬間,並與歷史的事件,文字的凸凹起伏,還有書法書寫時的細微牽絲關聯起來:就是那般優雅的倦怠,以及從垂亡的國度醒來而抖落的雪花,這些細微的顫栗就是語詞久遠的回聲。

古典韻味的餘留,那是加強這些語詞的回聲,以整個生命擁抱語詞,使之在自己的書寫中產生更大的迴響:以自己的生命,以詩意的想像力繼續擴展這個迴聲,使之可以迴返,被重新發送回去,趙野詩歌的抒情性讓古代漢語活動了他新的迴響,新的音色與音質,這也是新的光暈與色暈,因此也改變了語詞的命運。漢語有著漢族的命運,這是與漢語言說的彬彬有禮,以及內在的節制——也是與身體的節奏相關的自我控制,但也有著霧中樓臺與霜上人跡一般的微茫,而且這祖先的語言可以讓我們瞬間變老,甚至在雨季,生命為此而肝腦塗地。


對命運的懇切與懇請,也是命運的眷顧,詩人一定是被命運所眷顧之人,詩歌盡管是不詳之物,但是語詞之中隱含的吟詠,以及語詞頌揚的品格會解開這咒語,詩歌的兄弟情誼會守護帝國的憂傷,漢族的剩餘物只會在詩意的語詞里被精致存留,只有詩人將語詞純潔的戰爭深入到我們骨髓之處,我們的呼吸轉換之中,只有優美的漢語詩歌可以捍衛帝國的最後疆土,趙野是這最後的帝國進入發達資本主義時期最為優雅的抒情詩人
(原載《爱思想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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