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說來話長,我們晚上有工夫細細談吧,你現在很舒服了,我看你穿的用的便知道了。”

“不過是個繡花枕而已,我真是不得已。現在官場,專靠女人出去交際,男人才有好差使,無謂的應酬一天不曉得多少,真是把人累得要死。”


她們真個一直談下去,從別離以後談到彼此所過的生活。宜姑告訴麟趾他祖父早已死掉,但村里那間茅屋她還不時去看看,現在沒有人住,只有一個人在那里守著。她這幾年跟人學些注音字母,能夠念些淺近文章,在話里不時贊美她丈夫的好處。麟趾心里也很喜歡,最能使她開心的便是那間茅舍還存在。她又要求派人去訪尋黃勝,因為她每想著她欠了他很大的恩情。宜姑應許了為她去辦,她又告訴宜姑早晨在石龍車站所遇的事情,說她幾乎像看見父親一樣。

這樣的傾談決不能一時就完畢,好幾天或好幾個月都談不完,東江的亂事教黑老爺到上海的行期改早些,他教他太太過些日子再走。因此宜姑對於麟趾,第二天給她買穿,第三天給她買戴,過幾天又領她到張家,過幾時又介紹她給李家。一會是同坐紫洞艇遊河,一會又回到白雲山附近的村居。麟趾的生活在一兩個星期中真像粘在枯葉下的冷蛹,化了蝴蝶,在旭日和風中間翻舞一樣。


東江一帶的秩序已經漸次恢復。在一個下午,黑府的勤務兵果然把黃勝領到上房來。麟趾出來見他,又喜又驚。他喜的是麟趾有了下落;他怕的是軍人的勢力。她可沒有把一切的經過告訴他,只問他事變的那天他在哪里。黃勝說他和老杜合計要趁亂領著一班窮人闖進郭太子的住宅,他們兩人希望能把她奪回來,想不到她沒在那里。郭家被火燒了,兩邊死掉許多人,老杜也打死了,郭家的人活的也不多,郭太子在道上教人擄去,到現在還不知下落。他見事不濟,便自逃回城隍廟去,因為事前他把行頭都存在那里,夥計沒跟去的也住在那里。

麟趾心里想著也許廖成也遇了險。不然,這麽些日子,怎麽不來找我,他總知道我會到這里來。因為黃勝不認識廖成,問也沒用,她問黃勝願意另謀職業,還是願意幹他的舊營生。黃勝當然不願再去走江湖,她於是給了他些銀錢。但他願意在黑府當差,宜姑也就隨便派給他當一名所謂國術教官。

黑家的行期已經定了,宜姑非帶麟趾去不可,她想著帶她到上海,一定有很多幫助。女人的臉曾與武人的槍平分地創造了人間一大部歷史。黑老爺要去聯絡各地戰主,也許要仗著麟趾才能成功。


南海的月亮雖然沒有特別動人的容貌,因為只有它來陪著孤零的輪船走,所以船上很有些與它默契的人。夜深了,輕微的浪湧,比起人海中政爭匪掠的風潮舒適得多。在枕上的人安寧地聽著從船頭送來波浪的聲音,直如催眠的歌曲。統艙里躺著、坐著的旅客還沒盡數睡著,有些還在點五更雞煮掛面,有些躺在一邊燒鴉片,有些圍起來賭錢,幾個要到普陀朝山的和尚受不了這種人間濁氣,都上到艙面找一個僻靜處所打坐去了,在石龍車站候車的那個老和尚也在里頭。船上雖也可以入定,但他們不時也談一兩句話。從他們的談話里,我們知道那老和尚又回到羅浮好些日子,為的是重新置備他的東西。

在那班和尚打坐的上一層甲板,便是大菜間客人的散步地方,藤椅上坐著宜姑,麟趾靠著舷邊望月,別的旅客大概已經睡著了。宜姑日來看見麟趾心神恍惚,老像有什麽事掛在心頭一般,在她以為是待她不錯;但她總是望著空間想,話也不願意多說一句。


“妹妹,你心裏老像有什麽事,不肯告訴我。你是不喜歡我們帶你到上海去麽?也許你想你的年紀大啦,該有一個伴了。若是如此,我們一定為你想法子。他的交遊很廣,面子也夠,替你選擇的人準保不錯。”宜姑破了沈寂,坐在麟趾背後這樣對她說。她心里是想把麟趾認做妹妹,介紹給一個督軍的兒子當做一種政治釣餌,萬一不成,也可以借著她在上海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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