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君:時間之痛:哨兵詩歌寫作的地方誌(7)

當然詩歌也喚醒了兒時就熟悉的漁鼓之音,我和詩人一道,曾經夢想有一天安眠在這連接生死與悲喜的獨特音調里:

 

洪湖漁鼓。三棒鼓。蓮花落。漁鼓皮影。

小銅鈸浸滿湖的皺紋,雲板是快樂的

魚皮跳著謝神舞。一曲經年流傳的

社戲,是憂傷的天敵嗎?

 

哨兵也能筆調幽默輕鬆地把洪湖那堵在獨木舟前、神態安詳的水雉改寫成:“鎮定,絲毫不亞於/那些受刑領死的先哲。”詩人能冥思湖上每一種微弱的事物,在安詳地入眠中,水鳥叫喚如同湖中天籟特製的安神藥物。從蒿叢中,他傾聽到長在野草里的大地上的良知所發出的瑟瑟之音,就如同兒時的慟哭和哀鳴。

 

讓我們反復傾聽詩人如何寫洪湖的水產植物的吧:

 

“她說,這人世的甘苦全都融化在洪湖里

那我就得寫蓮藕、螃蟹、野鴨和鯽魚

寫村莊和縣城的倒影

寫一寫這些位居食物鏈底層的小生靈”

 

——生命的元素和地方性的水產資源融合在一起,養育了生命的靈視之眼。以至於詩人說,“在我們的體內,原來也長著洪湖的挺水作物。”(見〈〈給弟弟的破鼻子〉〉)

 

或者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就是:

 

“兩個依偎在下半夜的男人,只是

兩隻離群的公鴛鴦,熱著

彼此的肉體,卻無法愛上對方”

 

——簡潔的白描,借助湖上的動物,暗諷了一個時代。反復以動物的形象,詩人能夠折射出世界性的命運:“也叫癩蛤蟆,容貌酷似多年前一部電影里/敲鐘的男主角。”

 

哨兵的寫作姿態當然也面向大湖,他企圖給眼前的一切事物重新命名。命名,一直是詩歌的隱秘渴望。他在《寫作:面向大湖》中寫出了詩歌寫作的命運:

 

從現在起,開始這樣寫作:

以東經119度北緯29度的交點為圓心

以一條小舢板的浪跡做半徑,刻畫

三百里寬的寫作臺面。我想像

天風掀開蘆葦的毛邊經書,大水

由陽光和白雲共同釀製,空靈、浩渺

飽含熱愛。我要替紅鯉魚和漁民

替長在水里的和住在岸上的,替所有

已知和未知的重新命名。並將

他們的名字告訴給幸福。我要

像劃過湖面的幼鷹那樣,疾速地

像守湖的漁村那樣,沈穩地

訴說我的內心:願所有想飛翔的都長出翅膀

所有想上升的都紮下根鬚。

 

——寫作試圖在飛翔和紮根之間找到生命呼吸的空間,並且重新命名周圍世界的生靈,這是對語言原初命名的召喚。

 

但是,詩人也認識到命名的困難以及危險,這是《釙210》一詩所間接延伸的:

 

翻開報紙我才知道

那些已被命名的,或未被命名的

幾乎全都可以稱作是

我們的毒藥。

 

……

 

我發現,

那句無法寫出的詩行

早在象形文字出現之前

就已毒死了我。

 

詩人哨兵,他是一位現代的隱士?隱居在河邊寫作,不僅僅寫詩歌,還有他計劃的長篇歷史性小說,因而他的詩歌敘事濃縮了人物的命運,在疼痛的細節中折射出地方性的倫理詩性。詩人偶爾去省城會會寫詩和寫小說的朋友們,然後回到水邊的樹影,回到魚草的纏繞之中,回到洪湖的夢底。

多少年之後,哪怕洪湖不再存在,詩人的這些詩歌將為我們找回昔日的光陰。這些詩歌將成為這個地方的最響亮而深沈的墓誌銘。是的,詩歌是為家鄉所寫的最好的墓誌銘!當然,也是為詩人自己所提前寫就的遺言,不過哨兵詩歌的道路還很長——“請關注哨兵的詩歌!”因為他隱居在這片湖水的深處:他一直在傾聽湖水深處水藻魚蟲的低吟。

 

或者,就如同詩人自己在《一個湖邊詩人》自我陳述的,這也是這個時代詩歌的命運:

 

哨兵,男,

上世紀中葉生於洪湖。一隻未被命名的野禽

從沒失敗,也沒有勝利

(原載《爱思想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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