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子誠:詩人的“手藝”概念(1)

之所以是“詩人”,而不是“詩歌”,原因正如詩人雷武鈴說的,詩人是從發生學角度談技藝,詩歌評論家是從闡釋學角度談技藝;也就是說,這里關注的是“寫作”中的,而不是閱讀、批評中的技藝;雖然這兩者難以截然區分。還有一點是,“手藝”、“技藝”這些概念的使用,大多數情況下意思重合,不過,當我們說到“手藝”的時候,又暗含著一種古老的,與手相關的勞作,也聯系著“手藝人”、“匠人”的身份認定的含義。另外,這些材料限於上世紀的90年代,目的在於觀察那個時期詩歌寫作和詩人處境發生的變化。

 

(一)


印象里(由於閱讀有限,這個印象可能有誤),當代較早在詩(或詩論)中將詩歌寫作與“手藝”聯系在一起的是多多,1974年他寫了《手藝》這首詩。這首詩的誘因來自茨維塔耶娃(Marina Ivanovna Tsvetaeva,1892—1941年),副標題就是“和茨維塔耶娃”——這位女詩人1920年出版有名為《手藝》的詩集,愛倫堡在《人,歲月,生活》里有過介紹。多多《手藝》的意蘊和語言方式,直接來自茨維塔耶娃191320歲時寫的一首詩,準確地說,是來自張孟恢翻譯的愛倫堡《〈瑪琳娜•茨維塔耶娃詩集〉序》的引文。多多《手藝》本身雖然沒有直接觸及詩歌寫作的技藝,但是“手藝”這個詞的出現,在當代詩歌的環境里,還是有特殊意義。十年之後,多多延續了這個主題:


要是語言的製作來自廚房

內心就是臥室。他們說

內心要是臥室

妄想,就是臥室的主人

……


在臺灣上課時,曾經看電視的一個政治談話節目,“名嘴”告誡辯論的對方“不要將政治帶到廚房里去”。盡管多多擅長出其不意地溝通看起來毫不相關的經驗,不過,“語言的製作來自廚房”的說法也不純然是為了驚世駭俗。廚房里做菜是否比政治操作低俗姑且不論,其實寫詩與美食烹調也存在相通的地方。這個看法,相信至少會得到謝冕、焦桐、梁秉鈞、胡續冬這幾位詩人的首肯。這里既蘊含體驗、想像力,但是也包含不可忽略的“手藝”因素。

當代詩人不大願意將寫詩和手藝聯系起來,也相對忽略談論詩歌寫作的技藝的這種情況,根源於當代文學觀念重視的是文學(詩歌)的社會功能,而語言、技藝總被放在次要、附屬位置上有關。另外,內容、形式不可分的“整體論”,也無法留給技藝更大的關注空間。在時代氛圍和人文心性的制約下,那些關注技藝陶冶的詩人自傲,又往往心虛底氣不足。卞之琳先生80年代初出版他的書,命名為《雕蟲記歷》;自序中說:“我寫詩……規格本來不大,我偏又喜愛淘洗,喜愛提煉,期待結晶,期待升華,結果當然只能出產一些小玩藝兒。”


說起來,我們還是更親近浪漫主義詩學的“靈感”說,海子的這個表達更能讓我們親切、心安:


從荷爾德林我懂得,必須克服詩歌的世紀病——對於表象和修辭的熱愛。必須克服詩歌中對於修辭的追求、對於視覺和官能感覺的刺激,對於細節的瑣碎的描繪——這樣一些疾病的愛好。……詩歌是一場烈火,而不是修辭練習。

延續閱讀:張 傑·懷揣手藝的人:工業何以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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