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易絲·格麗克諾貝爾文學獎演說《光線太明亮,聲勢太浩大》(下)

在吸引我的那類藝術中,由集體發出的聲音或裁決是危險的。親密言詞的不確定性增強了這種言詞的力量和讀者的力量,而正是讀者的存在,鼓勵著這種聲音表達急迫懇求或傾訴秘密。

當一個集體開始對這類詩人鼓掌、頒獎,而不是在放逐和無視他/她,這樣的詩人會遭遇什麼呢?要我說,這個詩人會覺得受到威脅和操控。

這是狄金森的主題。並非全是,但常常是。

在我十幾歲時,我讀艾米麗·狄金森最有熱情。通常是在深夜,在上床時間之後,在客廳沙發上。

我是無名之輩!你是誰?

你也是無名之輩嗎?

還有我當時讀的也至今更喜歡的那個版本寫道:

那我們就是一對了——別聲張!

他們會把我們趕走,你知道……

當我坐在沙發上,狄金森選中了我或者認出了我。我們惺惺相惜,在不可見處相互陪伴,這是僅有我們知曉的事實,而我們的觀點在彼此那裏得到確證。而在這世界上,我們是無名之輩。

但對我們這樣生存的人,安居於原木下面自己的安全地帶的人來說,什麼會構成一種驅逐?驅逐就是當木頭被移開的時候。

在此我談論的不是艾米麗·狄金森對青春期少女的惡劣影響。我談論的是一種性格,這種性格不信任公共生活,或者認為公共生活領域就意味著概括會抹去精確,片面的真相會取代坦率的、充滿感性的揭露。舉個例子:假設這密謀者的聲音,狄金森的聲音,被特別法庭的聲音所取代。“我們是無名之輩,你是誰?”這種斷言一瞬間就變得險惡了。

10月8日早上,我驚訝地感受到剛剛描述的這種驚慌。光線太明亮了。聲勢也太浩大了。

我們這些作家大概都渴望擁有許多讀者。然而,有些詩人不會追求在空間意義上抵達眾多讀者,如同坐滿的觀眾席那樣。他們設想中的擁有眾多讀者是指時間意義上的,是漸次發生的,許多讀者在時間流逝中到來,在未來出現,但這些讀者總是以某種深刻的方式,單獨地到來,一個接一個地出現。

我相信,瑞典學院把這個獎頒給我,是想要獎勵那種親密的、私人的聲音,公開表達可能有時會增強、擴展這種聲音,但絕不會取代它。


威廉·布萊克《小黑孩》

(采用楊苡譯文。見《天真與經驗之歌》,譯林出版社,2002。)


在南方的荒野我媽把我生養,

我是黑的,但是啊!我的靈魂卻潔白,

英國的孩子潔白得像天使一樣,

可我是黑的,像是被掠奪去光彩。

在一棵樹下我媽教導著我,

坐下來,白晝尚未炎熱,

她把我抱上膝頭親吻著我,

用手指著東方,開始對我說。

看那升起的太陽:上帝就在那裏居住,

放射著他的光,散發著他的熱。

人和獸,花朵和樹木

接受著黎明的舒暢,中午的歡悅。

把我們安置在地上一點點空間,

讓我們學著承受一點愛的光線。

這黑黑的軀體和這被太陽曬焦的臉,

不過是一朵烏雲,像蔭蔽的叢林一片。

因為等到我們的靈魂學會忍受酷熱,

烏雲便將消逝,我們將聽見他的聲音,

說:走出叢林,我的愛,我的寶貝,

像歡騰的羔羊般地圍著我金色的帳篷。

我母親就這樣講了,還親吻了我。

我就對小英國孩子也這樣講。

當我脫離了烏雲,他離了白雲,

我們就圍著上帝的帳篷歡騰如羔羊。

我將給他遮陽直到他能忍受酷熱,

高興地倚靠在我們天父的膝前,

那時我將站起來將他的銀髮撫摸,

我將像他一樣,他也將對我眷戀。


艾米麗·狄金森:“我是無名之輩!你是誰?”


我是無名之輩!你是誰?

你也是無名之輩嗎?

那我們就是一對了——別聲張!

他們會把我們趕走,你知道。

成為有名人物,多麼可怕!

多麼乏味啊,像隻青蛙,

整日把你的名字

向那仰慕你的泥沼唸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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