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她認為整個戰爭都是假的;但顯然她甚至沒有注意到已經換了敵人的名字。她含糊地說,“我以為我們一直在同歐亞國打仗。”這使他感到有點吃驚。飛機的發明是在她出生以前很久的事,而戰爭對像的轉換卻才只有四年,是她早巳長大成人以後的事。他同她辯論了大約有半小時,最後他終於使她記起來說,她隱約記得有一陣子敵人是東亞國而不是歐亞國。但是她認為這一問題無所謂。她不耐煩地說,“誰管它?總是不斷地打仗,一個接著一個,反正你知道所有的消息都是謊話。”

 

有時他同她說到記錄司和他在那里幹的大膽偽造的工作。她對這種事剎?”裘莉亞說。“我敢冒險,但只為值得冒險的事冒險,決不會為幾張舊報紙冒險。即使你留了下來,你又能拿它怎麽樣?” 

“也許沒有多大用處。但這畢竟是證據。可能在這里或者那里撤佈一些懷疑的種子,那是假定我敢拿去給別人看。

 

我認為在我們這一輩子要改變任何現狀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可以想像,有時在某個地方會出現反抗的小集團,一小批人集合在一起,人數慢慢增加,甚至還留下一些痕跡,下一代的人可以接著干下去。” 

“我對下一代沒有興趣,親愛的。我只對我們自己有興趣。” 

“你只是一個腰部以下的叛逆,”他對她說。 

她覺得這句話十分風趣,高興得伸開胳膊摟住他。

 

她對黨的理論和細枝末節毫無興趣。他一開始談到英社的原則、雙重思想、過去的默默無聲和客觀現實的抹殺,或者一開始用新話的詞兒,她就感到厭倦,混亂,說她從來沒有注意過這種事情。大家都知道這都是廢話,因此操這個心幹什麽?她只知道什麽該高興,什麽該不高興,這樣就夠了。如果他老是談這種事情,她往往就睡著了,這個習慣真叫他沒有辦法。她是那樣的一種人,隨時隨地都可以睡覺。 

在同他說話中,他發現假裝正經而又不知正經為何意,是件十分容易的事。可以說,在沒有理解能力的人身上,黨把它的世界觀灌輸給他們最為成功。最明顯不過的違反現實的東西,都可以使他們相信,因為他們從來不理解,對他們的要求是何等荒唐,因為他們對社會大事不發生興趣,從來不去注意發生了什麽事情。正是由於缺乏理解,他們沒有發瘋。 

他們什麽都一口吞下,吞下的東西對他們並無害處,因為沒有殘渣遺留,就像一顆玉米粒不加消化地通過一隻鳥的體內一樣。 

 

第二部 6


這件事終於發生了。期待中的信息傳了過來。他覺得他這一輩子都在等待這件事的發生。
 

他正走在部里大樓的長長的走廊里,快到裘莉亞上次把那紙條塞到他手中的地方,他才意識到身後跟著一個個子比他高的人。那個人,不知是誰,輕輕地咳了一聲,顯然是表示要說話。溫斯頓猛然站住,轉過身去。那人是奧勃良。

 

他們終於面對著面,他的唯一衝動似乎是要逃走。他的心猛跳著,說不出話來。但是奧勃良仍繼續走著,一隻友好的手按了一下溫斯頓的胳膊,這樣他們兩人就並肩向前走了。他開始用他特別彬彬有禮的口氣說話,這是他與大多數核心黨員不同的地方。 

“我一直想找個機會同你談談,”他說。“前不久我讀到你在《泰晤士報》發表的一篇用新話寫的文章。我想你對新話頗有學術上的興趣吧?”

 

溫斯頓已恢復了他的一部分自信。他說,“談不上什麽學術上的興趣。我是個外行,這不是我的專業。我從來沒有參加過這一語言的實際創作工作。” 

“但是你的文章寫得很漂亮,”奧勃良說。“這不僅是我個人的意見。我最近同你的一位朋友談過,他肯定是個專家。

 

我一時記不起他的名字來了。”

 

溫斯頓的心里又是一陣難過。不可想像這不是提到賽默。但是賽默不僅死了,而且是給抹掉了,是個非人。提到他會有喪命的危險。奧勃良的話顯然一定是個信號,一個暗號。由於兩人共同參與了這個小小的思想罪行,他使他們成了同謀犯。他們原來是在走廊里慢慢地繼續走著,這時奧勃良止了步。他整了一整鼻梁上的眼鏡,這個姿態總使人有一種奇怪的親切之感。接著他說: 

“我其實想要說的是,我在你的文章中注意到你用了兩個現在已經過時了的詞兒,不過這兩個詞兒是最近才過時的。你有沒有看過第十版的新話詞典?”

 

“沒有,”溫斯頓說。“我想這還沒有出版吧。我們紀錄司仍在用第九版。” 

“是啊,第十版要過幾個月才發行。但是他們已發了幾本樣書。我自己就有一本。也許你有興趣看一看?” 

“很有興趣,”溫斯頓說,馬上領會了這個意思。

 

“有些新發展是極其聰明的。減少動詞數目,我想你對這點是會有興趣的。讓我想,派個通訊員把詞典送給你?不過這種事情我老是容易忘了。還是你有空到我住的地方來取吧,不知你方便不方便?請等一等。我把地址寫給你。” 

他們正好站在一個電幕的前面。奧勃良有些心不在焉地摸一摸他的两隻口袋,摸出了一本皮面的小筆記本和一支金色的墨水筆。他就在電幕下面寫了地址,撕了下來,交給了溫斯頓,這個地位使得在電幕另一邊的人可以看到他寫的是什麽。 

“我一般晚上都在家。”他說。“如果正好不在,我的勤務員會把詞典給你的。”

 

說完他就走了,留下溫斯頓站在那兒,手中拿著那張紙片,這次他沒有必要把它藏起來了。但是他還是仔細地把上面寫的地址背熟了,幾個小時以後就把它同其他一大堆廢紙一起扔進了忘懷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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