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他們接近走廊盡頭的一扇門時,安德烈可以聽到電視播報員高速的喋喋不休,偶爾被更低沈、更高貴的叫嚷聲打斷:“鞭下去,你這個蠢蛋。把它鞭下去!”然後是失望的呻吟。 

他們在門口停下來。老人家大聲咳嗽。“攝影師來了,大人。”

 

“什麽?啊,那個攝影師。”八目鰻大人繼續凝視熒幕,此時馬匹正要跑回圍欄里。“好,去把他帶來,史賓克。送他進來。” 

史賓克的目光投向天花板。“他就在這里,大人。” 

八目鰻大人環顧四周。“老天爺,他在這里。”他將手中的玻璃杯放在墻邊桌上,把自己從扶手椅上推起來,這是一個高大的男人,有一張被歲月蹂躪過。曾經英俊的臉孔,以及紅潤的健康膚色。安德烈可以看到在長長的斜紋軟呢厚大衣下,穿著一隻飽經磨損的虎皮鞋和棕色燈芯絨長褲,大衣的領子往上翻,以抵擋空氣中的嚴寒。 

“八目鰻。幸會幸會。”他伸向安德烈的手感覺起來就像是冰過的皮革。

 

“我是凱利。”安德烈的頭點向電視。“不要讓我打擾你看……” 

“離下半場競賽還有半個小時——夠喝茶了。史賓克,來杯茶如何?” 

史賓克用嘴角對著安德烈嘟噥。“先是叫我清潔銀器。現在又要喝茶。算來算去我只有一雙手,不是嗎?”然後問道:“大吉嶺還是中國茶,大人?” 

“大吉嶺好了。我們在長廊喝,這樣子凱利先生才能看看那些掛毯。”

 

八目鰻帶頭沿著走廊走去,接連經過幾個大房間,里面的家具都由防塵布遮蓋,然後在寬闊的橡木樓梯間停下來。他在第一階停住,拍拍有雕飾的扶手。“伊莉莎白時代,”他說。“你會覺得,這個地方有點像是倉庫,我的祖先染有喜鵲的習慣,回家時總會帶些東西——雕像、繪畫、不合適的妻子。”此時他們爬到了樓梯頂端,八目鰻的手揮向掛毯。“當然還有這些。” 

長廊在樓梯兩側伸展開來,大概有六十尺,全展示著掛毯,有些掛在桿子上,另外一些則框成嵌板。“大部分是哥白林掛毯,”八目鰻說道。“相當可觀,不是嗎?” 

安德烈緩慢地走過美麗的柔和色彩,嘴里嘟噥地同意著,內心則盤算如何在這條狹窄、光線不良的長廊上,克服技術方面的困難。不管多少世紀以來有多少東西經過了改變,最初的電力設備還是原來的模樣一一二十世紀早期,每面墻只分配到一個插座。照明將會是大問題。

 

茶送來了,深褐色,燉煮得很徹底。史賓克似乎不想回去洗他的銀器,他站著雙手交疊,吮著牙齒。安德烈把手圍在茶杯旁取暖,他的視線轉離掛毯時,他逮到八目鰻大人在看手錶。“棒透了,”安德烈說道。“它們在這個家族多久了?” 

“十八世紀從法國帶回來的。”八目鰻走過去,摸著一塊掛毯。“現在當然是無價之寶。” 

史賓克斜靠過來,直到安德烈聽到啜著琴酒的耳語聲為止。“幹來的,每一塊都幹來的。一毛錢也沒付。”他用手背拭掉鼻頭上的露珠,嗤之以鼻。“還說什麽索價太高。”

 

“好了,”八目鰻說道,“不要在這里耽誤你的工作。” 

“不能錯過兩點半的開場。”史賓克嘟噥著。

 

花了很長的時間安裝照明、更換燒掉的保險絲,以及克服早該退休的供電線路之後,安德烈才得以開始拍照。不時,史賓克會出現在樓梯下,吸著嘴巴往上瞧,然後再返回仆役房去享受他的琴酒。八目鰻大人則不見蹤影。到了七點鐘,史賓克過來請他換衣服,準備晚餐,此時安德烈的工作已經做好大半,覺得相當滿意;如果電力能夠持續供應,那麽早上再做三個小時,便能完成全部的任務。 

晚上他將在史賓克所謂的“藍室”里度過,這是個很合適的名稱,不僅跟房內的窗簾相配,也符合其溫度在客人的皮膚上所造成的效果。在等待些許熱水來注滿浴盆底部的同時,安德烈在他的臥室里逛了一圈。盡管所陳設的都是上等古董家具,但是因為破舊,這個房間看起來就知道不是可以安眠的地方。大床的彈簧已經報廢,在中間制造出塌陷的溝渠來。一盞小燈把殘餘的光線投射在床頭桌上。另外一張桌子則擺著漱口杯和半瓶威士忌酒,顯然是要提供麻木感來對抗寒氣。有煤氣暖爐,不過據了解,里面沒有煤氣。安德烈在三時高的溫水里分段洗澡,然後穿得盡量暖和,往樓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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