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王禮占用了要塞中最大的宅子作為自己的住所。兩名騎兵將趙行德帶到這所房子跟前,讓他在前庭中等候。不一會兒,朱王禮從屋里走了出來。好像是不敢確定來人告訴他的消息是否真實,朱王禮一直走到趙行德的面前,注視著他的臉,像自言自語似地問道:

“你還活著?”

朱王禮一邊問話,一邊用眼睛在行德身上掃視。兩年不見,朱王禮老了許多。他臉上的光澤不見了,額頭上也有了一些老人斑。他的長髯在燈光下發出白色的光。

“一年之後還沒有回來,我想你恐怕已經死在哪個地方了。”

朱王禮說完後,突然又說:

“都死了。”

“何人死了?”

行德沒有弄明白他的意思。

“已經死了。”

朱王禮一邊回答,一邊開始慢慢地走動。

“到底何人已經死了?”

“不要問了!”

朱王禮怒吼道。

“恐怕是那個回鶻女子吧。”

行德不顧一切地繼續問道。

“死了。死了的人就不能再活過來,以後不要問了。”

“她因何而死?”

“病死的。”

“所患何病?”

朱王禮像是要停下來,遲疑片刻後,又接著在屋里踱步。

“總之是得病死的。真可惜。”

“大人覺得可惜嗎?”

“就像失去了一座城池一樣。”

“臨終前她有何遺言?”

“就像我見到過的很多人死之前一樣,她什麽也沒說。”

“那大人何以惜之如失一城?”

趙行德不知道為什麽朱王禮對回鶻女子的死感到惋惜。

“她要是能活下來,就是一國的王妃。”

朱王禮連連搖頭,口中不停地念叨:“我說了不要再問,就不要再問了。你托我的事,我已經盡了全力。”

說完,朱王禮轉身走進屋去了。

過了一會兒,趙行德被傳了進去。一間大廳內酒席已經準備就緒,朱王禮召集了眾頭領,設宴為趙行德接風洗塵。此刻,朱王禮的臉上先前的陰霾一掃而盡,顯得精神抖擻,容光煥發。他為趙行德不失前約,再次來到自己身邊而感到特別高興。朱王禮雖然有些老態,但仍然不失邊關驍將的虎威。

第二天早晨,趙行德一覺醒來時,發現朱王禮和大部分的兵士已不在塞內。聽說拂曉時從塞外射了十幾支箭進來,朱王禮當時就帶了兵馬沖了出去。

趙行德向留在要塞內的一個兵士打聽這里的情況。那個兵士告訴他,這里每天都有小股敵人前來騷擾,所以總有一些小仗要打。趙行德想到回鶻女子已經不在人世了,自己千里迢迢來到了這遙遠的不毛之地,盡管如此,卻沒有什麽可以後悔的,總要有個去處吧,這里不正是自己的歸屬嗎?

白天觀察這座要塞才看出它的北、東、西三面皆用高墻圍住,背後是險峻的大山。山坡上埋葬著陣亡的將士,可以看到幾十個長著衰草的墳包子。

趙行德在這座要塞里住了三個月。他也每兩天參加一次出外征討。奇怪的是他現在一點顧惜生命的念頭都沒有了。回鶻王女已經死了,到這里來除了打仗之外,他也別無所求。但他還是想弄明白那個女人是怎樣死的,只是已經不可能從朱王禮的嘴里得到任何消息了。只要向朱王禮提起此事,他就會暴跳如雷,怒不可遏。

進入十月後,西北邊陲的山野已經呈現出冬天的景象。月底的一天,突然從甘州來了一名傳令兵,他帶來了一封軍令。趙行德被傳到朱王禮的住所,他立即將用西夏文寫成的軍令讀給不識字的朱王禮聽。

當天夜晚,朱王禮在廣場上集合全軍訓話。

“這一段時間,總在打一些不疼不癢的仗,現在終於要與吐蕃決戰了。我們這支部隊也要參加這次決戰。作為先鋒漢軍,我希望大家勇往直前,奮力作戰。活下來的人要為死去的人建造墳墓。”

翌日破曉後,全軍將士一起動手,拆毀要塞。直到天色已黑時才完成。部隊連夜向甘州進發。全軍都是騎兵,三千人馬浩浩蕩蕩跨過河流,越過沙漠,穿過村莊,一路風塵,次日黃昏時刻就趕到了甘州城外。這次強行軍只有趙行德一個人掉隊了。朱王禮看趙行德實在受不了這個累,就派了兩名護衛給他保駕。他們遲到了一整天,才在甘州城外追上了隊伍。甘州城外的原野上,西夏的兵馬雲集,一望無際。

趙行德他們到達之後,上面傳令下來,第二天李元昊要在出征之前閱兵。

趙行德搞到一張通行證,獨自一人進到甘州城內。趙行德來到烽火臺下的廣場,佇立仰望。城墻已經壘實加高,上面崗哨林立。烽火臺上卻空無一人。萬里藍天,長風呼嘯,行德不由得想起與回鶻王女在這里初次見面的情景。舊地重遊,人事全非,睹物傷情,他低下頭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廣場上到處都是臨時搭起的兵營,行德穿過人群,徑直朝著回鶻王女原來的藏身之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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