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essy's Blog – December 2016 Archive (18)

張愛玲·草爐餅

前兩年看到一篇大陸小說《八千歲》,裏面寫一個節儉的富翁,老是吃一種無油燒餅,叫做草爐餅。我這才恍然大悟,四五十年前的一個悶葫蘆終於打破了。

二次大戰上海淪陷後天天有小販叫賣:“馬……草爐餅!”吳語“買”“賣”同音“馬”,“炒”音“草”,所以先當是“炒爐餅”,再也沒想到有專燒茅草的火爐。賣餅的歌喉嘹亮,“馬”字拖得極長,下一個字拔高,末了“爐餅”二字清脆迸跳,然後突然噎住。是一個年輕健壯的聲音,與賣臭豆腐幹的蒼老沙啞的喉嚨遙遙相對,都是好嗓子。賣餛飩的就一聲不出,只敲梆子。餛飩是消夜,晚上才有,臭豆腐幹也要黃昏才出現,白天就是他一個人的天下。也許因為他的主顧不是沿街住戶,而是路過的人力車三輪車夫,拉塌車的,騎腳踏車送貨的,以及各種小販,白天最多。可以拿在手裏走著吃——最便當的便當。…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31, 2016 at 10:03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中國人的宗教

這篇東西本是寫給外國人看的,所以非常粗淺,但是我想,有時候也應當像初級教科書一樣地頭腦簡單一下,把事情弄明白些。

表面上中國人是沒有宗教可言的。中國智識階級這許多年來一直是無神論者。佛教對於中國哲學的影響又是一個問題,可是佛教在普遍人的教育上似乎留下很少的痕跡。就因為對一切都懷疑,中國文學裏彌漫著大的悲哀。只有在物質的細節上,它得到歡悅——因此《金瓶梅》、《紅樓夢》仔仔細細開出整桌的菜單,毫無倦意,不為什麽,就因為喜歡——細節往往是和美暢快,引人入勝的,而主題永遠悲觀。一切對於人生的籠統觀察都指向虛無。…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31, 2016 at 7:26am — No Comments

張愛玲·道路以目

有個外國姑娘,到中國來了兩年,故宮、長城、東方蒙特卡羅、東方威尼斯,都是沒瞻仰過,對於中國新文藝新電影似乎也缺乏興趣,然而她特別賞識中國小孩,說“真美呀,尤其是在冬天,棉襖、棉褲、棉袍、罩袍,一個個穿得矮而肥,蹣跚地走來走去。東方人的眼睛本就生得好,孩子的小黃臉上尤其顯出那一雙神奇的吊梢眼的神奇。真想帶一個回歐洲去!”

思想嚴肅的同胞們覺得她將我國未來的主人翁當作玩具看待,言語中顯然有辱華性質,很有向大使館提出抗議的必要。要說俏皮話的,又可以打個哈哈,說她如果要帶個有中國血的小孩回去,卻也不難。…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28, 2016 at 8:03am — No Comments

中國的日夜

去年秋冬之交我天天去買菜。有兩趟買菜回來竟做出一首詩,使我自己非常詫異而且快樂。一次是看見路上洋梧桐的落葉,極慢極慢的掉下一片來,那姿勢從容得奇怪。我立定了看它,然而等不及它到地我就又往前走了,免得老站在那裏像是發呆。走走又回過頭去看了個究竟。以後就寫了這個——

落葉的愛

大的黃葉子朝下掉;

慢慢的,它經過風,

經過淡青的天,

經過天的刀光,

黃灰樓房的塵夢。…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25, 2016 at 9:59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更衣記

如果當初世代相傳的衣服沒有大批賣給收舊貨的,一年一度六月裏曬衣裳,該是一件輝煌熱鬧的事罷。你在竹竿與竹竿之間走過,兩邊攔著綾羅綢緞的墻——那是埋在地底下的古代宮室裏發掘出來的甬道。你把額角貼在織金的花繡上。太陽在這邊的時候,將金線曬得滾燙,然而現在已經冷了。

從前的人吃力地過了一輩子,所作所為,漸漸蒙上了灰塵;子孫晾衣裳的時候又把灰塵給抖了下來,在黃色的太陽裏飛舞著。回憶這東西若是有氣味的話,那就是樟腦的香,甜而穩妥,像記得分明的快樂,甜而悵惘,像忘卻了的憂愁。…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24, 2016 at 11:06am — No Comments

張愛玲·中國的地獄

中國人有一個道教的天堂與一個佛教的地獄。死後一切靈魂都到地獄裏去受審判,所以不依基督教的地底火山,單只惡人在裏面受罪的,我們的地府是比較空氣流通的地方。“陰間”理該永遠是黃昏,但有時也像個極其正常的都市,遊客興趣的集中點是那十八層地窖的監牢。生魂出竅,飄流到地獄裏去,遇見過世的親戚朋友,領他們到處觀光,是常有的事。

鬼的形態,有許多不同的傳說,比較學院派的理論,說鬼不過是一口氣不散,是氣體;以此為根據,就斷定看上去是個灰或黑色的剪影,禁不起風吹,隨著時間的進展漸漸銷磨掉,所以“新鬼大,故鬼小”。但是群眾的理想總偏於照相式,因此一般的鬼現形起來總與死者一模一樣。…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21, 2016 at 7:51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愛

這是真的。

有個村莊的小康之家的女孩子,生得美,有許多人來做媒,但都沒有說成。那年她不過十五六歲吧,是春天的晚上,她立在後門口,手扶著桃樹。她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月白的衫子。對門住的年輕人同她見過面,可是從來沒有打過招呼的,他走了過來,離得不遠,站定了,輕輕的說了一聲:“噢,你也在這裏嗎?”她沒有說什麽,他也沒有再說什麽,站了一會,各自走開了。

就這樣就完了。



後來這女子被親眷拐子賣到他鄉外縣去作妾,又幾次三番地被轉賣,經過無數的驚險的風波,老了的時候她還記得從前那一回事,常常說起,在那春天的晚上,在後門口的桃樹下,那年輕人。…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20, 2016 at 7:21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有女同車

這是句句真言,沒有經過一點剪裁與潤色的,所以不能算小說。

電車這一頭坐著兩個洋裝女子,大約是雜種人吧,不然就是葡萄牙人,像是洋行裏的女打字員。說話的這一個偏於胖,腰間束著三寸寬的黑漆皮帶,皮帶下面有圓圓的肚子,細眉毛,腫眼泡,因為臉龐上半部比較突出,上下截然分為兩部。她道:“……所以我就一個禮拜沒同他說話。他說‘哈羅’。我也說‘哈羅’”。她冷冷地擡了擡眉毛,連帶地把整個的上半截臉往上托了一托。“你知道,我的脾氣是倔強的。是我有理的時候,我總是倔強的。”…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19, 2016 at 4:59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談女人

西方人稱陰險刻薄的女人為“貓”。新近看到一本專門罵女人的英文小冊子叫《貓》,內容並非是完全未經人道的,但是與女人有關的雋語散見各處,搜集起來頗不容易,不像這裏集其大成。摘譯一部分,讀者看過之後總有幾句話說,有的嗔,有的笑,有的覺得痛快,也有自命為公允的男子作“平心之論”,或是說“過激了一點”,或是說:“對是對的,只適用於少數的女人,不過無論如何,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等等。總之,我從來沒見過在這題目上無話可說的人。我自己當然也不外此例。我們先看了原文再討論吧。

《貓》的作者無名氏在序文裏預先鄭重聲明:“這裏的話,並非說的是你,親愛的讀者——假使你是個男子,也並非說的是你的妻子、姊妹、女兒、祖母或嶽母。”…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18, 2016 at 1:12am — No Comments

張愛玲·“卷首玉照”及其他

印書而在裏面放一張照片,我未嘗不知道是不大上品,除非作者是托爾斯泰那樣的留著大白胡須。但是我的小說集裏有照片,散文集裏也還是要有照片,理由是可想而知的。紙面上和我很熟悉的一些讀者大約願意看看我是什麽樣子,即使單行本裏的文章都在雜誌裏讀到了,也許還是要買一本回去,那麽我的書可以多銷兩本。我賺一點錢,可以徹底地休息幾個月,寫得少一點,好一點;這樣當心我自己,我想是對的。…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16, 2016 at 10:36am — No Comments

張愛玲·氣短情長及其他

一 氣短情長

朋友的母親閑下來的時候常常戴上了眼鏡,立在窗前看街。英文《大美晚報》從前有一欄叫做“生命的櫥窗”,零零碎碎的見聞,很有趣,很能代表都市的空氣的,像這位老太太就可以每天寫上一段。有一天她看見一個男人,也還穿得相當整齊,無論如何是長衫階級,在那兒打一個女人,一路扭打著過來。許多旁觀者看得不平起來,向那女人叫道:“送他到巡捕房裏去!”女人哭道:“我不要他到巡捕房去,我要他回家去呀!”又向男人哀求道:“回去吧——回去打我吧!”這樣的事,聽了真叫人生氣,又拿它沒奈何。



二 小女人…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15, 2016 at 12:50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我看蘇青

蘇青與我,不是像一般人所想的那樣密切的朋友,我們其實很少見面。也不是像有些人可以想象到的,互相敵視著。同行相妒,似乎是不可避免的,何況都是女人——所有的女人都是同行。可是我想這裏有點特殊情形。即使從純粹自私的觀點看來,我也願意有蘇青這麽一個人存在,願意她多寫,願意有許多人知道她的好處,因為,低估了蘇青的文章的價值,就是低估了現地的文化水準。如果必需把女作者特別分作一欄來評論的話,那麽,把我同冰心、白薇她們來比較,我實在不能引以為榮,只有和蘇青相提並論我是甘心情願的。…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14, 2016 at 9:00am — No Comments

張愛玲·雙聲

炎櫻與張愛玲

獏夢與張愛玲一同去買鞋。兩人在一起,不論出發去做什麽事,結局總是吃。我替她取名“炎櫻”,她不甚喜歡,恢復了原來的名姓“莫黛”——“莫”是姓的譯音,“黛”是因為皮膚黑。——然後她自己從阿部教授那裏,發現日本古傳說裏有一種吃夢的獸叫做“獏”,就改“莫”為“獏”。“獏”可以代表她的為人,而且雲鬢高聳,本來也像個有角的小獸。“獏黛”讀起來不大好聽,有點像“麻袋”,有一次在電話上又被人纏錯了當作“毛頭”,所以又改為“獏夢”。這一次又有點像“嫫母”。可是我不預備告訴她了。——作者原註。

“吃什麽呢?”獏夢照例要問。

張愛玲每次都要想一想,想到後來還是和上次相同的回答:“軟的,容易消化的,奶油的。”…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11, 2016 at 9:22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吉利

炎櫻的一個朋友結婚,她去道賀,每人分到一片結婚蛋糕。他們說:“用紙包了放在枕頭底下,是吉利的,你自己也可以早早出嫁。”

炎櫻說:“讓我把它放在肚子裏,把枕頭放在肚子上面吧。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10, 2016 at 3:29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吉利

炎櫻的一個朋友結婚,她去道賀,每人分到一片結婚蛋糕。他們說:“用紙包了放在枕頭底下,是吉利的,你自己也可以早早出嫁。”

炎櫻說:“讓我把它放在肚子裏,把枕頭放在肚子上面吧。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9, 2016 at 12:05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炎櫻語錄

我的朋友炎櫻說:“每一個蝴蝶都是從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它自己。”

炎櫻個子生得小而豐滿,時時有發胖的危險,然而她從來不為這擔憂,很達觀地說:“兩個滿懷較勝於不滿懷。”(這是我根據“軟玉溫香抱滿懷”勉強翻譯的。她原來的話是:(Two armful sis better than no armful”)關於加拿大的一胎五孩,炎櫻說:“一加一等於二,但是在加拿大,一加一等於五。”

炎櫻描寫一個女人的頭發,“非常非常黑,那種黑是盲人的黑。”…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7, 2016 at 10:21am — No Comments

張愛玲·炎櫻語錄

我的朋友炎櫻說:“每一個蝴蝶都是從前的一朵花的鬼魂,回來尋找它自己。”

炎櫻個子生得小而豐滿,時時有發胖的危險,然而她從來不為這擔憂,很達觀地說:“兩個滿懷較勝於不滿懷。”(這是我根據“軟玉溫香抱滿懷”勉強翻譯的。她原來的話是:(Two armful sis better than no armful”)關於加拿大的一胎五孩,炎櫻說:“一加一等於二,但是在加拿大,一加一等於五。”

炎櫻描寫一個女人的頭發,“非常非常黑,那種黑是盲人的黑。”…

Continue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3, 2016 at 4:47pm — No Comments

張愛玲·夜營的喇叭

晚上十點鐘,我在燈下看書,離家不遠的軍營裏的喇叭吹起了熟悉的調子。幾個簡單的音階,緩緩的上去又下來,在這鼎沸的大城市裏難得有這樣的簡單的心。

我說:“又吹喇叭了。姑姑可聽見?”我姑姑說:“沒留心。”
我怕聽每天晚上的喇叭,因為只有我一個人聽見。我說:“啊,又吹起來了。”可是這一次不知為什麽,聲音極低,絕細的一絲,幾次斷了又連上。這一次我也不問我姑姑聽得見聽不見了。我疑心根本沒有什麽喇叭,只是我自己聽覺上的回憶罷了。於淒涼之外還感到恐懼。
可是這時候,外面有人響亮地吹起口哨,信手拾起了喇叭的調子。我突然站起身,充滿喜悅與同情,奔到窗口去,但也並不想知道那是誰,是公寓樓上或是樓下的住客,還是街上過路的。

Added by A'Lessy on December 1, 2016 at 4:21pm — No Comments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Videos

  • Add Videos
  • View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