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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3-28T11:58:10Z
中砂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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駱冬青·論漢字文化學 9
tag:iconada.tv,2023-11-08:3600580:BlogPost:1250135
2023-11-08T23:30:00.000Z
中砂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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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漢語中,植物、動物、人物、神物,似乎都是「物」,都是有著生靈的器物。《周易》曰「觀象制器」,「制器尚象」,均將「象」與「器」相連。原始的刻畫符號,原始圖案、圖紋,似乎均是「物象之本」的極其抽象的「文」。制器,乃幾何學思維與技術思維的結合,但其衝動卻來自神性的直觀。遠古器物中,事神的,或神之用器——神器,乃大宗。即使後世,「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仍然以事神為第一要義。</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漢字圖象,本身既是「神事」的重要部分,是天書的神示、神識,是神使……是神指向人的傳媒,又是永久的銘刻書寫。最重要的,漢字圖象與「器」,有著深刻聯系,誠如劉熙《釋名序》所謂「自古造化,制器立象」,制器與立象並稱,恰體悟到其中的相通。以一「物」字概括動植物和人、神,或許,正是某種幾何學精神的展示。…<br></br> <br></br></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漢語中,植物、動物、人物、神物,似乎都是「物」,都是有著生靈的器物。《周易》曰「觀象制器」,「制器尚象」,均將「象」與「器」相連。原始的刻畫符號,原始圖案、圖紋,似乎均是「物象之本」的極其抽象的「文」。制器,乃幾何學思維與技術思維的結合,但其衝動卻來自神性的直觀。遠古器物中,事神的,或神之用器——神器,乃大宗。即使後世,「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仍然以事神為第一要義。</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漢字圖象,本身既是「神事」的重要部分,是天書的神示、神識,是神使……是神指向人的傳媒,又是永久的銘刻書寫。最重要的,漢字圖象與「器」,有著深刻聯系,誠如劉熙《釋名序》所謂「自古造化,制器立象」,制器與立象並稱,恰體悟到其中的相通。以一「物」字概括動植物和人、神,或許,正是某種幾何學精神的展示。<br/> <br/> <a href="https://storage.ning.com/topology/rest/1.0/file/get/12289116480?profile=original" target="_blank" rel="noopener"><img src="https://storage.ning.com/topology/rest/1.0/file/get/12289116480?profile=RESIZE_710x" width="250" class="align-center"/></a></span><span style="font-size: 12pt;">根據器物形狀所成之漢字圖象,在漢字中有許多,推其原,則均與神性的生活相關。在近年又有發掘的良渚文明、三星堆文明中,有著頗為充分的體現。</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神話中的科學意識,最根本地,體現為技術。天地神人,在神話中,均由技術之「神」與「物」貫通。神器,則是最能體現那種幾何學直觀的神性的表象。世界上所有神話中,最初的「神」,許多都是與「制器」相關的英雄。重要的神性符號,如古埃及、古印度的幾何圖形,乃是非感官的精神的象征;植物、動物、人物、神明,萬「物」之中,似乎都有一道技術的光亮透過。這種神話思維,以最新的術語來表達,就是「賽博格」。</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賽博格」本是一個屬於工程學範疇的專有名詞,賽博格(Cyborg),此詞由控制論(Cybernetic)與有機體(Organism)結合而成。從科學角度看,人類運用技術可以將不同物種相嫁接,從而在當代科技中,創造出「植物人」「動物人」「超人」。神話中的神,其實許多即是動物、神靈和人相結合的賽博格。神器的神乎其技的「技術」,往往是其核心——「技術」的神話,在現代社會是某種科學烏托邦,但在神話中,卻是指向無限的能力。神話中的「控制論」,指向的控制著時空的「神」,不僅具有身體的超人性,精神的超人,更指向無羈無盡的創造。</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因此,漢字圖象的神話「賽博格」,就體現了「每個漢字都是一個神靈」,體現出漢字之「文」心,是那種「雕龍」的精神,即創造一種本不存在的圖象,卻能夠神奇地表達人類精神的精深微妙。這條賽博格的蟲、星、神的合體,正是漢字圖象的神話意象的象征。每個漢字都是一個神靈,是哪一個,卻無法認定。</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神話中漢字圖象之「龍」,就這樣夭矯變化、活靈活現、神氣靈動於中國文化的「天人之際」。</span></p>
駱冬青·論漢字文化學 8
tag:iconada.tv,2023-11-07:3600580:BlogPost:1249981
2023-11-07T23:30:00.000Z
中砂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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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在天成象」的神靈,賦予人類仰觀天文的眼睛。這種目光,是可以劃破天幕,在天空進行幾何學連綴、思考的神性的精神。本來「至微無形」,卻因為成「象」而得彰顯。這是漢字圖象由圖——星圖——而成為「象」(星象)的心靈歷程。這一歷程,乃是人類在神話時代的某種「科學」研究的領悟。「仰則觀象於天」的「觀象」,投射了多少精神意象的思索和觀念的凝結,正是從神話中,方可得到審視。…</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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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在天成象」的神靈,賦予人類仰觀天文的眼睛。這種目光,是可以劃破天幕,在天空進行幾何學連綴、思考的神性的精神。本來「至微無形」,卻因為成「象」而得彰顯。這是漢字圖象由圖——星圖——而成為「象」(星象)的心靈歷程。這一歷程,乃是人類在神話時代的某種「科學」研究的領悟。「仰則觀象於天」的「觀象」,投射了多少精神意象的思索和觀念的凝結,正是從神話中,方可得到審視。</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其實,「天象」所啟示的圖象抽象能力,在「六書」所謂「象形」乃根本能力,是「六書」結構漢字圖象之「神」。「依類象形」也好,「物象之本」也罷,均需要有「類」「本」的精神意向作根柢。「在天成象」的「龍」,卻「在地成形」,需要充實為肉身。也就是說,將天幕上點狀分佈的星星,憑空連上虛線,連綴成為蒼龍,是一種特異的「表象」能力,這種能力無以名之,最初只能歸於「神」性。而人類如何「表象」那些「神物」?於是,從「在地成形」的地球引力,賦予其肉身;但是,畢竟是「神物」,既有肉身,又要飛升,所以,這只肉蟲,又有「夗轉飛動之皃」。不過,仍然是文字圖象,是「夗轉飛動之皃」,取其「神」態的手段,還是「象」,另一種抽象。</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康德哲學中,認為「空間是一個必然的先天表象,是一切外部表象的根據。我們決不能形成一個表象,認為沒有空間,雖然我們完全可以設想其中沒有任何對象」(41)[德]康德:《純粹理性批判》,北京:商務印書館,2018年,第73頁。。又曰:「在空間方面,一切關於空間的概念都以一個先天的直觀(不是經驗的)為基礎。因此,一切幾何學原則,例如三角形的兩條邊加起來大於第三邊之類,也決不是從線和三角形的總概念推導出來的,而是從先天的、具有必定確實性的直觀引出的。」(42)[德]康德:《純粹理性批判》,第74頁。在遠古,這種先天直觀,無疑是神性的能力。「在天成象」的幾何學表象能力,必加上「在地成形」的生動活潑的肉身化,由此,「龍」才能夠具有「形象」,成為「法象」,定為「圖象」。此「龍」之兩種字形,一是極具抽象變化的「星象」,經由「心象」,又有了某種可以感觸的形態,夭矯變易,恍恍惚惚,見首不見尾,成為「神物」。「龍」正體現出卡西爾所說的神話仿佛具有的一副雙重面目:「一方面它向我們展示一個概念的結構,另一方面則又展示一個感性的結構。」(43)[德]卡西爾:《人論》,甘陽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3年,第119頁。我以為,概念結構,展示其神性;感性結構,展示其人性。康德的概念與直觀、先驗感知與感性經驗的結合,在卡西爾這里,成為神話的重要特點。但「結構」一詞,則以「圖象」概括了「龍」這一漢字的超越性。</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於是,蟲、星、龍,以幾何學直觀與感性經驗的統一,而成為一種具有神話邏輯的交合。神性思維中蘊含著科學思維的基因。漢字圖象中,包含著超越語言的內容,那是原始時代天文與神話的有些模糊的面龐,透過光年向著我們投以感性的魅惑。卡西爾說:「語言與神話乃是近親。在人類文化的早期階段,它們二者的聯系是如此密切,它們的協作是如此明顯,以致幾乎不可能把它們彼此分離開來:它們乃是同根而生的兩股分枝。不管在哪里,只要我們發現了人,我們也就發現他具有言語的能力並且受著神話創作功能的影響。因此,把這兩種人類獨具的特性歸之於同一淵源,對於哲學人類學來說,是頗有誘惑力的。」(44)[德]卡西爾:《人論》,第172頁。語言與神話歸於的同一淵源,我以為,乃是「象」。「龍」這一漢字圖象,恰好將語言與神話歸為一體。「禹」是一條蟲,還是一條「龍」?姑且放下,但「禹」字卻是一個神話中的「神物」。</span></p>
駱冬青·論漢字文化學 7
tag:iconada.tv,2023-11-05:3600580:BlogPost:1249980
2023-11-05T21:00:00.000Z
中砂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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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最初的文字所寫,是詩性的語言,先由神的和英雄的兩種字母構成,後來用土俗語言表達,最後用土俗字母書寫。維柯的思想中,仍是「聲音邏各斯」占據主位。但是,他關於單音詞的理論,關於語言從象聲、驚嘆、代名詞、小品詞,到逐漸形成名詞、動詞的理論,均蘊涵著深刻的見解,似可在某種意義上解決漢字單音節的問題。</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尤其是,維柯所謂「心頭詞典」(Mental…</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最初的文字所寫,是詩性的語言,先由神的和英雄的兩種字母構成,後來用土俗語言表達,最後用土俗字母書寫。維柯的思想中,仍是「聲音邏各斯」占據主位。但是,他關於單音詞的理論,關於語言從象聲、驚嘆、代名詞、小品詞,到逐漸形成名詞、動詞的理論,均蘊涵著深刻的見解,似可在某種意義上解決漢字單音節的問題。</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尤其是,維柯所謂「心頭詞典」(Mental Dictionary)說法,將語言中的「心頭」與「外頭」,似乎共有的「神」——「思想」、「精神」、「觀念」——聯系為一。「每種語言都各用和自己同時發展起來的字母或文字,不過三種語言開始時就有很大的差別:神的語言是幾乎無聲的,或只稍微發點聲音;英雄的語言開始時是有聲與無聲的平均混合,因此就是土語和英雄們用來書寫的文字——即荷馬稱之為semata[符號]的二者的混合;至於人的語言則幾乎全是發音的,只是有時發音較輕或是啞口的。」(36)[意]維柯:《新科學》,第229頁。希臘神話中,是卡德茂斯神把字母帶給了希臘人。神,教會人寫「字」。</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天文」乃象,象即「造化之至微無形者」;「地文」乃「形」,形即「造化之詳密可見者」。庖羲氏卻能夠仰觀俯察,「於是始作《易》八卦,以垂憲象」。「憲象」即「法象」。被理性化、「哲學」化的文化英雄,褪去了神性、詩性,憲象、法象、形象之中的靈魂——「神」,卻並未消逝,仍然是漢字圖象作為表「意」文字的精神創造的根柢。</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strong>三、神話賽博格</strong></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天象無形,且多變易。在無邊的黑夜中,天空給人神奇的想像,正如在白天大地萬物呈現出「適我無非新」的萬千形態。「天闕象緯逼」,似自逼近的交錯星象中,感覺到上天的某種無言的語言。這正是維科所謂「神的語言」。「文」與「語」建立的「不二」關係,正應由此感悟。「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其實,天上「人」之無聲「語」,最初驚動「天下人」的,或許乃是「星象」。</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聞一多解《易·乾卦》「龍」(龍)曰:「《乾卦》言龍者六,(內九四『或躍在淵』雖未明言龍,而實指龍。)皆謂東方蒼龍之星,故《彖傳》曰『時乘六龍以禦天』也。《史記·封禪書正義》引《漢舊儀》『龍星右角為天田』。九二『見龍在田』,田即天田也。《說文》『龍……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潛淵』,亦謂龍星。九五『飛龍在天』,春分之龍也,初九『潛龍勿用』,九四『或躍在淵』秋分之龍也。<br/> <br/> 《史記·天官書》:『東宮蒼龍房心,心為明星,大星天王,前後星子屬,不欲直,直則天王失計。』是龍欲曲不欲直,曲則吉,直則兇也。上九『亢龍有悔』,用九『見群龍無首,吉』。亢有直義,亢龍猶直龍也。群讀為卷,群龍即卷龍,《詩·九罭傳》『袞衣,卷龍也』,《說文》『袞,天子享先王,卷龍繡於下幅,一龍蟠阿上鄉』。蔔辭龍字或尾交於首,屈身如環,殆所謂卷龍歟。卷龍其狀如環無端,不辨首尾,故曰無首,言不見首耳。龍欲卷曲,不欲亢直,故亢龍則有悔,見群(卷)龍無首則吉也。《易》義與《天官書》相會。《乾卦》所言皆天象,所謂『仰則觀象於天』者是矣。」<span style="font-size: 10pt;">(37)聞一多:《古典新義》,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年,第492頁。</span></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朱芳圃曰:「按聞說精確不移。古人察星之形,詳星之勢,與物仿佛,即以其物名之。東方七宿合為一象,因角為龍角,心為龍心,尾為龍尾,故曰蒼龍。後人不瞭龍為神化之巴,又混星宿取象之蒼龍為一談,因而徜仿迷離,成為神化莫測之物矣。」(38)朱芳圃:《朱芳圃文存》,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330頁。</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不過,說甲骨文與蒼龍星宿是「象形」,倒是有些疑問:蒼龍星宿的「形」乃極度抽象,是以「意」連綴起來的天「象」,是只有星星點燈般閃耀著的「造化之至微無形者」,將其連綴為「龍」的,本身已經是心中有「象」,故能夠將上天的星星以無形的線條相連。也就是說,這一「天象」,只有來自神性的心靈,才可「看」出來。能夠看出變幻莫測的「神龍」之後,不變的「龍」之圖象,只能是某種神性的靈悟的眼睛。</span></p>
駱冬青·論漢字文化學 6
tag:iconada.tv,2023-11-04:3600580:BlogPost:1250038
2023-11-04T12:30:00.000Z
中砂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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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象形文字,或曰圖象文字,看似為語言的輔助,語言的另一種表述,卻具有了另一種權力。這種權力,在神性世界,被推為超驗的存在。法國漢學家汪德邁認為:「中國文化的心是『文』。」<span style="font-size: 10pt;">(29)[法]汪德邁:《跨文化中國學》(下),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20年,第154頁。</span>我認為,此「文」即許慎《說文解字序》所指出的「文者,物象之本」,是物象中最本質的東西,是孳乳寖多<span style="font-size: 10pt;">(愛墾编註:繁殖漸多)</span>的「字」之生長基因。總之,是天文、地文、人文,更是其總源頭——「神文」。</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這些後世以為乃仰觀俯察遠近攝取而垂為「憲象」的「文」,其原初卻是神示的「神文」。「一個完整的神話記錄在我們的語言之中。」…</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象形文字,或曰圖象文字,看似為語言的輔助,語言的另一種表述,卻具有了另一種權力。這種權力,在神性世界,被推為超驗的存在。法國漢學家汪德邁認為:「中國文化的心是『文』。」<span style="font-size: 10pt;">(29)[法]汪德邁:《跨文化中國學》(下),北京: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2020年,第154頁。</span>我認為,此「文」即許慎《說文解字序》所指出的「文者,物象之本」,是物象中最本質的東西,是孳乳寖多<span style="font-size: 10pt;">(愛墾编註:繁殖漸多)</span>的「字」之生長基因。總之,是天文、地文、人文,更是其總源頭——「神文」。</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這些後世以為乃仰觀俯察遠近攝取而垂為「憲象」的「文」,其原初卻是神示的「神文」。「一個完整的神話記錄在我們的語言之中。」<span style="font-size: 10pt;">(30)[奧]維特根斯坦:《哲學語法》,韓林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2年,第303頁。所以,可以反觀「我們的語言形式中的神話。」(31)[奧]維特根斯坦:《哲學語法》,第302頁。</span>不過,在漢字中,卻是以漢字圖象和語言圖象記錄了文字形式的神話。西方哲學重視的語言,在中國哲學中,則更應當重視「文」,其本義即「漢字圖象」這一中國文化之「心」。</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最初的神性記憶,仍是以漢字圖象的形式記錄下來的。那麽,如何確定神話時代與傳說時代的分野,是一個頗為困難的問題。「殷商傳說時代的歷史,似乎可以分為前後兩期。前期是自『契居蕃』起至示壬示癸止,神話多而史實少,也可稱為『神話時代』;後期自成湯居亳至盤庚遷於北蒙止,有傳說的史實未獲得地下文字直接的證明,與武丁居商以後的文物之盛,截然有辨,所以名之為傳說時代。」(32)丁山:《商周史料考證》,北京:中華書局,1988年,第39頁。</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想,在良渚文明、三星堆文明考古已發現相當豐富成果的當下,丁山的結論或許需要改寫。但是,對於史料、考古與神話的相互印證,卻是頗為重要的思路。</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現代科學以光年量度天文距離。遠古的時光,竟然可以從天上的星光中遙遙感應。神話時代並未遠去,不僅那些思維方式、精神意蘊仍然在人類意識深處起著重要作用,而且那種原初的、無羈的創造精神,更是永遠激蕩著人類的想像。中國文化中,有著「河圖洛書」神話,將圖象意識推至先天、先驗乃至超驗的維度。確實,相對於天地自然,人類的歷史渺不足道。這是神性意識最初的源起。在這一意識中,華夏文明最初的重要發現,便是「文」,便是「形象」、「憲象」,便是「法象」。</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神」字的產生,或許即來自電光石火之間的頓悟,那是來自天上的靈感。《易》曰:「在天成象,在地成形」。又曰:「法象莫大乎天地」。又曰:「仰則觀象於天,俯則觀法於地」。法、象取自《系辭》,「法」即朱子所謂「造化之詳密可見者」,「象」即「造化之至微無形者」。<span style="font-size: 10pt;">(33)朱熹:《周易本義》,北京:中華書局,2009年,第229頁。</span></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後世概括的「法象」,已經具有濃厚的哲學意味。許慎《說文解字序》中的倉頡:「倉頡之初作書,蓋依類象形,故謂之文;其後形聲相益,即謂之字。」而神話中的倉頡,自是以《淮南子》中「昔者倉頡作書,而天雨粟,鬼夜哭」最為著名。緯書《春秋元命苞》中,倉頡「龍顏侈侈,四目靈光,實有睿德,生而能書。於是窮天地之變,仰觀奎星圓曲之勢,俯察龜文鳥羽山川,指掌而創文字,天為雨粟,鬼為夜哭,龍乃潛藏」。兩個倉頡,一個似乎是哲學家,另一個似乎是天神。</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維柯《新科學》以「三條真理」解說語言和文字的起源:</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1)既已證明了最初各異教民族在開始時全都是啞口無言的,他們表達自己的方式就必然憑一些和他們心中觀念有自然聯系的某種姿勢或具體事物。</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2)他們必然用過符號來固定他們的地產的疆界,並作為他們的權利的持久見證。</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3)他們必然都用過錢幣」,為此,「我們在這里必須推翻某些埃及人所持有的那種錯誤見解,認為象形文字是由哲學家們發明的,用來把他們的高明的玄奧智慧隱蔽起來」。(34)[意]維柯:《新科學》,朱光潛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9年,第218頁。維柯的《新科學》中,關注到「中國人至今仍用象形文字書寫」(35)[意]維柯:《新科學》,第220頁。</span></p>
駱冬青·論漢字文化學 5
tag:iconada.tv,2023-11-02:3600580:BlogPost:1249896
2023-11-02T03:30:00.000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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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strong>二、形象、憲象、法象</strong></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這已經是哲學化的思想。「道」置「名」前,就哲思而言,或許合適;但就人類原初智慧而言,則對於神靈的意識,或神靈的呼喚,必在「道」前。甚至,這種呼喚所依憑的「名」「字」,乃是最為根本的。「道」之為「名」,即如是也!…</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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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strong>二、形象、憲象、法象</strong></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這已經是哲學化的思想。「道」置「名」前,就哲思而言,或許合適;但就人類原初智慧而言,則對於神靈的意識,或神靈的呼喚,必在「道」前。甚至,這種呼喚所依憑的「名」「字」,乃是最為根本的。「道」之為「名」,即如是也!</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所以,「名可名,非常名」,最初的「非常」,乃神也。名可名,神命名;名可名,神之名!從「可名」,到「有名」,這是一個偉大的飛躍。《聖經》神話中,是耶和華給萬事萬物命名。那麽,在「命名」之前,語言何在?這是永恒之謎。人類只能歸之於神類。說出「要有光」的畢竟是創世的神靈。似乎,在有「言」之前,神天然具有語言能力。最初的「以言行事」,是以神靈之「口」出的語言而行事。這一創世事件,同時也是一個「語言事件」,語言創世!看似荒謬,卻將語言與神靈同樣視作超驗存在,將一種介質,那一偉大的「命名」工作,賦予一種制序的神秘。而「歷史便被看做是命名的完成」(22)[德]漢斯·布魯門伯格:《神話研究》,胡繼華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1頁。,神話所開啟的原始的命名起源的故事,到了人類歷史敘事中,成為一種確定的事實。</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可是,世界上幾乎所有神話,均從混沌中,忽見「仿佛若有光」,然後,才有了人類本身的創生。世界各地神話中,有著不同的源頭。在最終成形的關於語言的神話中,可以分作兩種模式:一是西方模式,德里達所謂「聲音邏各斯」;一是象形文字模式,或曰中國模式,乃「圖象邏各斯」。圖象邏各斯以視覺思維為主導,聲音邏各斯則憑借聽覺;光速遠高於聲速,閃電先於雷聲。</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圖象模式中,「要有光」,令人類語言從聲音外開辟了新境。漢字的圖象思維,將其精神追抵複雜的生存根源——混沌著一切感覺,卻又有了某種意象,是先於語言和邏輯的存在,是人類在生存境域中以形象為核心的現象學直觀。</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正如伊利亞德所說:「形象、符號、神話並非一些與心理無關的字眼,它們滿足了某種需要也完成了一定的使命:揭露最隱秘的存在形態。」(23)[羅]米爾恰·伊利亞德:《形象與象征》,沈珂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22年,第5頁。須知,在漢字中,形象、符號和神話,均是極為重要的構成元素。形象將神話轉變為符號(Symbol),成為深層意義上的象征(Symbol)。在人類遠古,詩、樂、舞三者本為一體,均是為「神」而「作」,凝定為文字的「詩」為中國文化中重要的「經」。</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當然,在其他文化中同樣如此,不過,其記錄卻未必相同。海德格爾說:「詩乃是對存在和萬物之本質的創建性命名——絕不是任意的道說,而是那種首先讓萬物進入敞開域的道說,我們進而就在日常語言中談論和處理所有這些事物。所以,詩從來不是把語言當作一種現成的材料來接受,相反,是詩本身才使語言成為可能。詩乃是一個歷史性民族的原語言(Ursprache)。</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這樣,我們就不得不反過來要從詩的本質那里來理解語言的本質。」(24)[德]海德格爾:《荷爾德林詩的闡釋》,孫周興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年,第46頁。「詩」即源於混沌、包含混沌的道說,但是,斫破混沌卻仍然靠「詩」,靠神性的言說。故海德格爾說:「作詩是對諸神的源始命名。」(25)[德]海德格爾:《荷爾德林詩的闡釋》,第49頁。那麽,漢字是如何為「神」原始命名的呢?</span></p>
<p><a href="https://storage.ning.com/topology/rest/1.0/file/get/12289114682?profile=original" target="_blank" rel="noopener"><img src="https://storage.ning.com/topology/rest/1.0/file/get/12289114682?profile=RESIZE_710x" width="325" class="align-center"/></a>「圖象先於聲音」(28) 駱冬青:《圖象先於聲音》,《江蘇社會科學》2014年第5期。<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以此忽然一道電光閃耀,在天空被電光撕裂,詰詘伸展之際,古人忽自天象中悟到了神靈境界。神之無形以抽象的形狀顯示,而此抽象之形狀,卻具有極大的意義張力。與人體之屈伸無關?卻似乎相關,甚至可以從中審視出舞蹈之象。電閃雷鳴,閃電剎那即逝,更增神奇。以「申」為天幹地支,則是古人仰觀天象所得天「文」的銘刻。故「天神引出萬物」,雖然是後來的追認,卻道出了集體無意識的遺存。而這是漢字圖象述說的神話。所以,語言,不僅與聲音有關,更與圖象有密切聯系。</span><br/></p>
駱冬青·論漢字文化學 4
tag:iconada.tv,2023-10-31:3600580:BlogPost:1250037
2023-10-31T11:3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從傳統觀念看,「禹是一條蟲」這個似乎荒誕的論點,卻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令科學的歷史理性更加清醒。顧頡剛是一個歷史學家,在重審古史時,強調剝離「層累的古史」中的神話,是有其卓見的。另一方面,「古史辨」中,卻也顯示出他具有的神話意識,乃至神話研究的鮮明意識,將神話(故事)與古史切分,反而讓他重視神話傳說。但是,古史與神話在「民神雜糅」時代,其實有著無法剝離的血肉聯系,正如即使現代社會,也無法剝離神話,科學在某種意義上,也會被神話。…</span><br></br> <br></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從傳統觀念看,「禹是一條蟲」這個似乎荒誕的論點,卻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令科學的歷史理性更加清醒。顧頡剛是一個歷史學家,在重審古史時,強調剝離「層累的古史」中的神話,是有其卓見的。另一方面,「古史辨」中,卻也顯示出他具有的神話意識,乃至神話研究的鮮明意識,將神話(故事)與古史切分,反而讓他重視神話傳說。但是,古史與神話在「民神雜糅」時代,其實有著無法剝離的血肉聯系,正如即使現代社會,也無法剝離神話,科學在某種意義上,也會被神話。</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所以,顧頡剛的這種論述,又難免執著於兩分。顧頡剛云:「言禹為蟲,就是言禹為動物。看古代的中原民族對於南方民族稱為『閩』稱為『蠻』可見當時看人作蟲原無足奇。禹既是神話中的人物,則其形狀特異自在意內,例如《山海經》所說『其神鳥身龍首』,『其神人面牛身』都是想像神為怪物的表征。這些話用了我們的理性看固然要覺得很可怪詫,但是順了神話的性質看原是極平常的。」(14)顧頡剛:《古史辨》(第1冊),第225頁。</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顧氏在文中對禹的性質下了一個假定:「西周中期,禹為山川之神;後來有了社祭,又為社神(后土)。其神職全在土地上,故其神跡從全體上說,為鋪地,陳列山川,治洪水;從農事上說,為治溝洫,事耕稼。」「又因當時神人的界限不甚分清,禹又與周族的祖先並稱,故禹的傳說漸漸傾向於『人王』方面,而與神話脫離。」「《周頌》三十一篇沒有『禹』的一字,那時人竟沒有禹的偉大功績的觀念;一到穆王末年的《呂刑》,禹就出現了;到西周後期,社祀也舉行了,《大、小雅》及《商、魯頌》屢屢把禹提起,看得他在古史中的地位是最重要的了。」<span style="font-size: 10pt;">(15)顧頡剛:《古史辨》(第1冊),第114、114、127頁。<br/><br/><a href="https://storage.ning.com/topology/rest/1.0/file/get/12289111898?profile=original" target="_blank" rel="noopener"><img src="https://storage.ning.com/topology/rest/1.0/file/get/12289111898?profile=RESIZE_710x" width="225" class="align-left"/></a></span></span><span style="font-size: 12pt;">冀朝鼎在20世紀30年代的英文論著中,對顧氏的見解作了比較具體的闡述和很高的評價:「對於禹的問題,顧頡剛的見解是,禹是在大約公元前十一世紀的殷、周期間,流傳於長江流域民間神話中的一個神。而這個傳說,看來先是集中在現在的浙江省被稱為紹興會稽一帶發生的。越人崇拜禹,把禹作為他們的祖先,並認為他的墓地就在會稽。這個傳說由會稽傳到安徽省的塗山,並認為禹曾在塗山召集過諸部落的首領開過會。後來,又由塗山傳到楚(今湖北省),由楚傳到中國北部」(16)冀朝鼎:《中國歷史上的基本經濟區》,朱詩鰲譯,北京:商務印書館,2014年,第50頁。</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冀朝鼎對顧頡剛的肯定,得到了後來地質學、地學史、第四紀學、考古學等學科的證明。現在,良渚文明的發現,對證明顧頡剛的說法也有幫助。但是,禹畢竟是個神話人物,「中原的漢族雖然把這位越族傳說中的偉大人物據為己有,但是他們顯然留有餘地,設法在這種傳說中添枝加葉,盡量佈置一個結局,讓這位從越族中硬拉過來的人物,最後仍然回到越族中去。這就是權威的史書《史記·夏本紀》中所說的:『帝禹東巡狩,至於會稽而崩』。……《史記·越世家》又說:『越王勾踐,先禹之苗裔而夏後帝少康之庶也。封於會稽以奉守禹之祀』。」(17)陳橋驛:《吳越文化和中日兩國的史前交流》,《浙江學刊》1990年第4期。這又賦予了這個神話以歷史性和科學性。</span></p>
<p></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麽,這個禹,或者正是神話中的句龍,亦即禹龍。在此字中,即凝縮著一些神話,如《山海經·海內經》註引《歸藏·啟筮篇》「鯀死,三歲不腐,剖之以吳刀,化為黃龍」之類。鯀作為魚族,魚化龍,乃《莊子·逍遙遊》中首出意象。這個像生命精子般如蛇如龍的精靈,卻也隱喻著漢字創生的奧秘。</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大禹作為中國文化中「最高尚的聖者」和「王者」,亦如普羅米修斯一樣,以名字留存於萬世。不過,不一樣的是,在「禹」字本身的漢字圖象中,即芯片般集聚了神話,集聚著神話所凝集的精神意識乃至集體無意識。</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每個漢字都是一個神靈」,不過,她是以圖象方式活靈活現地生活著的神靈。這些神靈有著自己的譜系,有著自己的生命形態和生存方式,但其根柢在於漢字圖象。</span><br/><br/><span style="font-size: 10pt;">[2022年4期 <a href="https://m.fx361.com/news/2022/0829/14127817.html" target="_blank" rel="noopener">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a>)]</span></p>
駱冬青·論漢字文化學 3
tag:iconada.tv,2023-10-28:3600580:BlogPost:1249979
2023-10-28T21:3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童年時代,總是有著記憶混沌模糊卻異常溫馨、異常蠻野、異常光怪陸離,卻又生機勃勃的朝霞綻放的光景,更是精神活力「最完美的地方」。人類童年時代,乃神話階段,或曰神性時代,正是永不復返卻又無法忘卻的具有「永久的魅力」的時光。其印跡,不僅蘊藏在考古文物和文獻中,對於中國文化而言,更體現在漢字這一最珍貴的活化石中。歷史、文化在積累的同時,也常常在失去。其中,有意識形態、王朝更叠的原因。而前文字時代,神性時代,則是因為缺少紀事的媒介,而在之後的文字中刻鏤下一些痕跡。</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找回失去的世界!——柏拉圖的理念論(相論),說「知識即回憶」,假定「相」是先天存在,可以通過「學習」來「回憶」,將「相」尋找回來。「相」或譯「理念」、「理型」、「理式」,無疑具有視覺隱喻,與漢字作為「文」字有某種相契。對於那個神性世界,畢竟,「普羅米修斯」需要「寫」到「哲學曆書」上,書寫的文字,尤其是漢字對神性世界、對神話的特殊書寫,包孕著無窮奧秘。…</span><br></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童年時代,總是有著記憶混沌模糊卻異常溫馨、異常蠻野、異常光怪陸離,卻又生機勃勃的朝霞綻放的光景,更是精神活力「最完美的地方」。人類童年時代,乃神話階段,或曰神性時代,正是永不復返卻又無法忘卻的具有「永久的魅力」的時光。其印跡,不僅蘊藏在考古文物和文獻中,對於中國文化而言,更體現在漢字這一最珍貴的活化石中。歷史、文化在積累的同時,也常常在失去。其中,有意識形態、王朝更叠的原因。而前文字時代,神性時代,則是因為缺少紀事的媒介,而在之後的文字中刻鏤下一些痕跡。</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找回失去的世界!——柏拉圖的理念論(相論),說「知識即回憶」,假定「相」是先天存在,可以通過「學習」來「回憶」,將「相」尋找回來。「相」或譯「理念」、「理型」、「理式」,無疑具有視覺隱喻,與漢字作為「文」字有某種相契。對於那個神性世界,畢竟,「普羅米修斯」需要「寫」到「哲學曆書」上,書寫的文字,尤其是漢字對神性世界、對神話的特殊書寫,包孕著無窮奧秘。</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語言與文字是如何產生的,是難解甚至無解的問題;但是,在語言中「叫」出「神」,甚至以文字「寫」下「神」名,無疑是一件神聖的事情。就好像我們對著某種崇高的、超驗的力量,喊出一聲「天啦」,雖然不會「石破天驚」、「異想天開」,但是,卻讓我們與那種神奇的力量驀然對接。若是「寫」下這個「字」,則無疑具有了開天辟地的神聖力量。</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確實,漢字「天雨粟,鬼夜哭」的神話,需要將漢字本身放回那個遠古的神性世界中,或可「望文生義」——從漢字之「文」、「字」,審察其原初意義。</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有意思的是,顧頡剛論「禹是一條蟲」,所得到的一個反駁,便是被指責為「望文生義」:「最奇妙的是先生因《說文》禹字訓蟲便以為禹不是人類,是九鼎上鑄的一種動物,……這般望文生義的解釋,如何叫人信服呢?」(10)胡堇人:《讀顧頡剛先生論古史書以後》,顧頡剛編:《古史辨》(第1冊),第94頁。有人指其根柢在於:「這種《說文》迷,想入非非,任情臆造底附會,真是奇得駭人了。」(11)劉掞藜:《讀顧頡剛君〈與錢玄同先生論古史書〉疑問》,顧頡剛編:《古史辨》(第1冊),第87頁。柳詒徵在《論以〈說文〉證史必先知〈說文〉之誼例》中說:「比有某君,謂古無夏禹其人,諸書所言之禹,皆屬子虛烏有。……以《說文》證經考史,必先明《說文》之誼例,不明《說文》之誼例,刺取一語,輒肆論斷,雖曰勇於疑古,實屬疏於讀書。」(12)柳詒徵:《論以〈說文〉證史必先知〈說文〉之誼例》,柳曾符、柳定生選編:《柳詒徵史學論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66—69頁。一說顧頡剛是《說文》迷,一說顧頡剛「不明《說文》之誼例」,《說文解字》乃討論的一個核心。但是,文字學以及古文字,卻往往在討論中被置為並不重要的地位,其要義,乃在古史觀,乃在古史與神話的關係。</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古史辨」,「辨」字表明,顧頡剛先生要從古史中剝離神話的意識。這種意識卻是通過文字學而彰明較著。在論述「禹的演化史」時說:「至於禹從何來?禹與桀何以發生關係?我以為都是從九鼎上來的。禹,《說文》云:『蟲也,從禸,象形』。禸,《說文》云:『獸足蹂地也』。以蟲而有足蹂地,大約是蜥蜴之類。</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以為禹或是九鼎上鑄的一種動物,當時鑄鼎象物,奇怪的形狀一定很多,禹是鼎上動物的最有力者;或者有敷土的樣子,所以就算他是開天辟地的人。(伯祥云:禹或即是龍,大禹治水的傳說與水神祀龍王事恐相類。)流傳到後來,就成了真的人王了。」(13)顧頡剛:《古史辨自序》(上),北京:商務印書館,2017年,第5頁。著眼於古史,著眼於理性的歷史,必然要將「禹」從歷史中還原,或排除。這與當時日本學者白鳥庫吉的「堯舜抹殺」論也有相似的思路。「茫茫禹跡,畫(劃)為九州」,走遍九州的禹跡,竟然是蹂地的「獸足」,無論如何,卻是令人駭怪。</span><br/><br/><span style="font-size: 10pt;">[2022年4期 <a href="https://m.fx361.com/news/2022/0829/14127817.html" target="_blank" rel="noopener">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a>)]</span></p>
駱冬青·論漢字文化學 2
tag:iconada.tv,2023-10-27:3600580:BlogPost:1249978
2023-10-27T07:3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在前漢字時代產生的神性意識和神性敘事(「話」),存在於漢字的創造中,讓我們可以尋回失去的世界。漢字神話學,其落腳點在於漢字,在於漢字如何被歷史學(訓詁)、哲學(經學、小學)所馴服,失去了靈性神性。可是,從古人留下的蛛絲馬跡中、從考古發掘的文物中,我們似乎可以找回那個漫天神靈的世界,因為,正是在漢字中,一切端倪和軌跡均班班可考。那時的人類與神類、萬類的一切,均成為遠古化石,凝固在漢字之中。如何從中喚醒那些活靈活現的幻象和心象?漢字的初文,是否可以尋覓?</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由此更可以思考:漢字創生,是否依靠神性思維的邏輯?「六書」之前,漢字圖象的構造,依循什麽原則?華夏文明中的文字譜系,與華夏神話中的神譜有何關係?如此等等,均應在漢字神話學的思考中逐步顯明。</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strong>一、每個漢字都是一個神靈…</strong></span></p>
<p></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在前漢字時代產生的神性意識和神性敘事(「話」),存在於漢字的創造中,讓我們可以尋回失去的世界。漢字神話學,其落腳點在於漢字,在於漢字如何被歷史學(訓詁)、哲學(經學、小學)所馴服,失去了靈性神性。可是,從古人留下的蛛絲馬跡中、從考古發掘的文物中,我們似乎可以找回那個漫天神靈的世界,因為,正是在漢字中,一切端倪和軌跡均班班可考。那時的人類與神類、萬類的一切,均成為遠古化石,凝固在漢字之中。如何從中喚醒那些活靈活現的幻象和心象?漢字的初文,是否可以尋覓?</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由此更可以思考:漢字創生,是否依靠神性思維的邏輯?「六書」之前,漢字圖象的構造,依循什麽原則?華夏文明中的文字譜系,與華夏神話中的神譜有何關係?如此等等,均應在漢字神話學的思考中逐步顯明。</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strong>一、每個漢字都是一個神靈</strong></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普羅米修斯是哲學的日曆中最高尚的聖者和殉道者。」(5)[德]馬克思:《馬克思博士論文黑格爾辯證法和哲學一般的批判》,賀麟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11頁。</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馬克思的這一名言,將神話納入了哲學,將神變成了人——卻是具有崇高人格的「聖者」、「殉道者」。也將神話寫進了「日曆」,普羅米修斯神話於是標記在人類歷史的曆書上,成為不朽的哲學事件、美學事件。而「普羅米修斯」這一名字,也凝為概念,成為電子芯片般集合著諸多意念的存在。馬克思給出了對神話智慧的哲學理解。</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禹是一條蟲」(6)顧頡剛:《古史辨》(第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59—66頁。顧頡剛之論斷一定程度上消解了神話的尊嚴,剝離古史中神話的衝動竟然是從文字訓詁獲得靈感,清除中國文化中神話英雄的歷史存在,將禹從神、人降為蟲,是否消解了華夏精神的曆書中同樣堪稱「最高尚的聖者和殉道者」的意義?</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司馬遷撰著首部中國通史《史記》,首先面臨的史學難題,無疑是上古歷史中的神話傳說如何書寫。「其文不雅馴,薦紳先生難言之。」那種「野性的思維」,那種「邃古之初,誰傳道之」,在經學、神學業已成形的漢代,更是從「天問」永久的懷疑,變成了理性上「難言之」的內容。不得不說,司馬遷乃「疑古」學派的最為重要的思想根源。被《史記》「隱去」的、刪削的「不雅馴」的東西,其中當有許多神話傳說。</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歷史的日曆,哲學的日曆,與美學、藝術的日曆,就這樣錯開了道路。有「層累的古史」,其實更有久經失去的「層累地消失」的古史——自《尚書》「重黎絕地天通」,來自「天」神的世界只留下了恍恍惚惚的幽靈,如何尋回那逝去的「民神雜糅」的世界?尤其中國文化中神話歷史化的過程,將神話作理性重釋,要尋回神性世界,更需別辟蹊徑。</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法國歷史學家布羅代爾靈悟:「每個漢字都是一個神靈」(7)[法]布羅代爾:《文明史綱》,肖昶等譯,桂林: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181頁。按:此處采取於堅譯。我想,從漢字尋回神性世界,乃重要途徑。「凡解釋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8)陳寅恪:《書信集》,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年,第172頁。</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文化史」中,卻無論如何不可缺失「神話史」:神話所描述的歷史,和神話本身的歷史,以及成為「文化」起始處——其核心乃是哲學——的神話史。也就是說,神話先於「文化」,是文化的基因,「文化」將神話「化」在自身中並逐漸降低其地位,乃觀念的變遷使然。所以,每個漢字都是一個神靈,比每個漢字都是一部文化史,具有更為本原、本質的意義。「為什麽歷史上的人類童年時代,在它發展得最完美的地方,不該作為永不復返的階段而顯示出永久的魅力呢?」(9)馬克思:《〈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導言》,中共中央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斯大林著作編譯局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71年,第34頁。</span><br/><br/><br/><span style="font-size: 10pt;">[2022年4期 <a href="https://m.fx361.com/news/2022/0829/14127817.html" target="_blank" rel="noopener">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a>)]</span></p>
駱冬青·論漢字文化學 1
tag:iconada.tv,2023-10-24:3600580:BlogPost:1250134
2023-10-24T21:0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文心雕龍」,此名何意?不妨像讀「武松打虎」一樣來讀,那就是「(文)心」(主語)雕龍(謂語)。(1) 按:關於《文心雕龍》書名,有種種說法。此處,強調的是「龍」,認為此名之落腳點是神話中既有形而又無形的「形而上」的神龍。英譯中,往往作並列結構「文心和雕龍」,譯作:The Literary Mind and the Carving of Dragons。楊憲益、戴乃叠譯作: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俄譯者理解的《文心雕龍》,為「在文字的心中雕刻龍」「在詞語心中雕刻的龍」「文學思想的雕刻的龍」「文雅詞語的心與雕刻的龍」。<span style="font-size: 10pt;">(見[俄]瑪麗娜·克拉夫佐娃、李逸津:《俄羅斯〈中國精神文化大典〉中〈文心雕龍〉詞條譯釋》,《語文學刊》2019年第3期。)…</span></span><br></br> <br></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文心雕龍」,此名何意?不妨像讀「武松打虎」一樣來讀,那就是「(文)心」(主語)雕龍(謂語)。(1) 按:關於《文心雕龍》書名,有種種說法。此處,強調的是「龍」,認為此名之落腳點是神話中既有形而又無形的「形而上」的神龍。英譯中,往往作並列結構「文心和雕龍」,譯作:The Literary Mind and the Carving of Dragons。楊憲益、戴乃叠譯作:Carving a Dragon at the Core of Literature。俄譯者理解的《文心雕龍》,為「在文字的心中雕刻龍」「在詞語心中雕刻的龍」「文學思想的雕刻的龍」「文雅詞語的心與雕刻的龍」。<span style="font-size: 10pt;">(見[俄]瑪麗娜·克拉夫佐娃、李逸津:《俄羅斯〈中國精神文化大典〉中〈文心雕龍〉詞條譯釋》,《語文學刊》2019年第3期。)</span></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虎」是實有的動物,打「虎」,是人對於動物的應急暴力反抗——雖然,大多數人,在力量上,是無法抗衡虎的。雕「龍」,何為「龍」?一種神話中想像的動物,是靈物,是神靈,是中華民族的圖騰。「古來文章,以雕縟成體,豈取騶奭之群言『雕龍』也?」(2)劉勰著、詹锳義證:《文心雕龍義證》(下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年,第1899頁。</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所謂「古來文章」,其實針對的乃是當時的「以雕縟成體」的觀念,在此語中,卻是讓步,卻是否定的對象;「豈取」,古人所不取,乃作者所必取:是「騶奭之群言『雕龍』也」。與「雕蟲」的「雕縟」不同,是「(文心)雕龍」!重點落在「龍」,那個想像的、抽象的、靈性的、華夏圖騰的「龍」。故書名《文心雕龍》,乃在於構建一個心靈世界,那是像「龍」一樣生活靈動的「文」,那是心靈中刻畫(雕)的龍!</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什麽是「文」?「雕龍」之「文」,那是「物象之本」,是「錯畫也」,是圖象;在「文心」中,指的是「連屬文字,亦謂之文」,(3)魯迅:《漢文學史綱要》,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7年,第3頁。是「文字」之連綴所成。劉勰曰:「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4)劉勰著、詹锳義證:《文心雕龍義證》(下冊),第1898頁。是以「漢字圖象」之「心」去刻畫那個想像中的神性的龍。</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龍」這個漢字圖象,才真正刻畫了華夏文化中的那種神性的靈物。漢字與神話,由此緊密相連。由此字即可見,漢字與華夏神話,均和上古史、考古學、藝術學以及古生物學、古天文學、古地理學等等相關,但是,神話時期的精神形態,卻是以漢字圖象的形式凝聚在文字中。現代文字學之一大契機,得益於一大奇跡,那就是甲骨文的發現,甲骨文正是與神靈對話的文字。</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現當代學者中,已有一些關注到漢字與神話的關係。從王國維到聞一多、丁山、吳其昌、陳夢家等,均有論及;日本學者白川靜、美國學者艾蘭、法國學者汪德邁等,也多有論述。這些學者,對神話與古文字的關係,均有所悟,在研究中也有一些發現和發明,取得許多成果。</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但是,卻未曾提升為一種強烈的意識,那就是,文字創生於神話時代,乃至文字創生本身也依托神話,文字乃神性活動的重要構成部分;古文字,尤其是甲骨文、金文,以及戰國文字,均與神話有著深刻的親緣關係。因此,漢字研究中,需要彰顯神話學意識。如此,將令「說文解字」擁有更為深廣的原初語境,漢字哲學、美學可開辟新的智慧境域,漢字研究或可具有更為博大的思維背景,而中國神話學亦將發現更為高遠的漢字學空間。</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0pt;">[2022年4期 <a href="https://m.fx361.com/news/2022/0829/14127817.html" target="_blank" rel="noopener">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a>)]</span></p>
肖復興:水果之什の山竹
tag:iconada.tv,2023-07-07:3600580:BlogPost:1227466
2023-07-07T18:0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山竹號稱“水果皇后”。我和孩子都非常喜歡吃。它是熱帶水果,以前在北京很少見到。</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孩子考上大學的那年暑假,我帶他到昆明玩。去大觀樓的路上,見前面一個挑擔的小販,扁擔顫顫悠悠,兩個籮筐隨之上下顛簸,波浪一樣起伏。孩子一眼看見籮筐里裝的是山竹,衝我喊了一句:“爸,看,山竹!”我們緊走幾步,追上小販,叫住他,一問價錢,比北京便宜多了,便一下子買了好多,裝滿一塑料袋。</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們一邊走,一邊剝開山竹往嘴里塞,然後把外殼丟進塑料袋里,再從袋里找出山竹,接着吃。山竹和外殼混在一起,外殼越來越多,山竹越來越少,直至吃光。這時,大觀樓到了。…</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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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山竹號稱“水果皇后”。我和孩子都非常喜歡吃。它是熱帶水果,以前在北京很少見到。</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孩子考上大學的那年暑假,我帶他到昆明玩。去大觀樓的路上,見前面一個挑擔的小販,扁擔顫顫悠悠,兩個籮筐隨之上下顛簸,波浪一樣起伏。孩子一眼看見籮筐里裝的是山竹,衝我喊了一句:“爸,看,山竹!”我們緊走幾步,追上小販,叫住他,一問價錢,比北京便宜多了,便一下子買了好多,裝滿一塑料袋。</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們一邊走,一邊剝開山竹往嘴里塞,然後把外殼丟進塑料袋里,再從袋里找出山竹,接着吃。山竹和外殼混在一起,外殼越來越多,山竹越來越少,直至吃光。這時,大觀樓到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山竹的果肉很白,很綿軟,汁水很多,甜中帶一點酸,那種酸甜調和的味道,真是難以形容的和諧,沒有一種水果只與之媲美。</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山竹的果肉,像蒜瓣一樣緊緊地抱在一起,有五瓣、六瓣和七瓣之分,五瓣的居多,七瓣的很少。底部有梅花一樣的幾個小瓣,瓣數和果肉瓣數一緻。孩子吃到一個七瓣的,就會高興地叫起來,就像見到丁香花里的六瓣丁香讓人歡喜一樣。六瓣丁香,代表着愛情。</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一年夏天,昆明街頭的山竹,我和孩子吃美了。25年過去了,孩子長大了,再也沒有一次吃下那麼多山竹。</span></p>
肖復興:水果之什の凍柿子
tag:iconada.tv,2023-07-03:3600580:BlogPost:1227467
2023-07-03T23:3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到山西街看荀慧生故居。山西街僅剩下西側半扇,以低矮、單薄的身子,對峙着四周的高樓。</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上一次來這里的時候,胡同雖然破敗,但整體的肌理還在,多少只夠看出從明朝延續下來的老胡同的樣子。故居黑漆的大門緊閉,院子里傳出狗吠。胡同里有老街坊走過來,告訴我荀先生一直在這里住,直到過世,説荀先生人不錯,見到街里街坊的,都會點頭打招呼。荀先生落難時,在這條胡同里打掃衛生,人們見到他,也會主動和他打招呼。</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這一次,沒有看見老街坊,只看到停車場一位看車的。故居黑漆的大門變成了紅色。看我坐在門前的高台上畫畫,他走過來看,和我聊了起來。是從河北定州來這里謀生的四十多歲的男子,每天在這里看車,對院子里的情況挺了解的。…</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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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到山西街看荀慧生故居。山西街僅剩下西側半扇,以低矮、單薄的身子,對峙着四周的高樓。</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上一次來這里的時候,胡同雖然破敗,但整體的肌理還在,多少只夠看出從明朝延續下來的老胡同的樣子。故居黑漆的大門緊閉,院子里傳出狗吠。胡同里有老街坊走過來,告訴我荀先生一直在這里住,直到過世,説荀先生人不錯,見到街里街坊的,都會點頭打招呼。荀先生落難時,在這條胡同里打掃衛生,人們見到他,也會主動和他打招呼。</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這一次,沒有看見老街坊,只看到停車場一位看車的。故居黑漆的大門變成了紅色。看我坐在門前的高台上畫畫,他走過來看,和我聊了起來。是從河北定州來這里謀生的四十多歲的男子,每天在這里看車,對院子里的情況挺了解的。</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問他知道故居要出售的事情嗎?他告訴我,聽説了,也聽説他們家的孩子意見不一緻,有同意賣的,有不同意賣的。他還告訴我,現在就荀慧生的一個兒媳婦住這兒,老太太都七八十歲了,她剛出去買菜,一會兒就該回來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荀慧生故居院子西頭,有個花園,軒豁漂亮。荀慧生當年喜歡種果樹,在花園里親手種了蘋果樹、柿子樹、棗樹、紅果樹、海棠多株。果子熟的時候,會打下來,送給朋友和街坊們分享。</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唯獨那棵柿子樹上的柿子熟透了不摘,一直到數九寒冬,來了客人,才用竹梢頭把邦邦硬的柿子打下,請客人吃帶冰碴兒的柿子,老北京人管這叫作“喝了蜜”。</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他要把樹上的柿子一直留到春節,最後打下來,讓家人給梅蘭芳送去,拜個年,圖個事事如意。</span></p>
肖復興:水果之什の黃桃
tag:iconada.tv,2023-07-03:3600580:BlogPost:1223785
2023-07-03T21:0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1981年,我在中央戲劇學院讀書,準備畢業實習,院長是金山,他開明,允許大家隨便到哪兒,只要不出國。我選擇到青海柴達木。那里寸草不生,除了高高的石油井架和磕頭機(採油機),就是渾黃的戈壁灘。柴達木離沙漠綠洲敦煌有幾百公里,要翻過一道當金山才只到,所有吃的東西,都得從那里翻山越嶺運過來,一年四季吃不到任何新鮮的蔬菜和水果,只只吃罐頭。</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在冷湖石油基地,星期天休息,除了喝酒打牌,無事可幹。我不喝酒,也不打牌,一位工人就約我到俱樂部打乒乓球。他年齡不大,二十來歲,酒泉人,是個修井工,大概覺得自己球藝不錯,跟我叫陣:“咱們比賽吧!”我説:“行啊,贏了的得點兒什麼呢?”他説:“罐頭,怎麼樣?”説着,他從乒乓球台下搬出整整一箱玻璃瓶罐頭。敢情,他早已經準備好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是黃桃罐頭。誰贏一局,誰得一瓶黃桃罐頭。…</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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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1981年,我在中央戲劇學院讀書,準備畢業實習,院長是金山,他開明,允許大家隨便到哪兒,只要不出國。我選擇到青海柴達木。那里寸草不生,除了高高的石油井架和磕頭機(採油機),就是渾黃的戈壁灘。柴達木離沙漠綠洲敦煌有幾百公里,要翻過一道當金山才只到,所有吃的東西,都得從那里翻山越嶺運過來,一年四季吃不到任何新鮮的蔬菜和水果,只只吃罐頭。</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在冷湖石油基地,星期天休息,除了喝酒打牌,無事可幹。我不喝酒,也不打牌,一位工人就約我到俱樂部打乒乓球。他年齡不大,二十來歲,酒泉人,是個修井工,大概覺得自己球藝不錯,跟我叫陣:“咱們比賽吧!”我説:“行啊,贏了的得點兒什麼呢?”他説:“罐頭,怎麼樣?”説着,他從乒乓球台下搬出整整一箱玻璃瓶罐頭。敢情,他早已經準備好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是黃桃罐頭。誰贏一局,誰得一瓶黃桃罐頭。</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從小打乒乓球,打得還不錯。一連幾局,都是我贏。圍觀的人不少,紛紛給我叫好,讓我過了一把乒乓球癮。</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最後,這位工人抱着這一箱黃桃罐頭對我説:“你贏了,都歸你了!我幫你抱回招待所吧!”</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説:“這麼多罐頭,我一個人怎麼吃得了啊!”便使勁兒招呼四周的人過來一起吃。大家紛紛而上,他們起罐頭的本事很靈光,這是多年在柴達木吃罐頭積累的經驗。</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後來我才知道,是這個工人故意讓我贏球。他看我在這里待了一個多月,生活艱苦,一直吃不到水果,特意買了這麼多黃桃罐頭。</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黃桃非常好吃,比在北京吃的黃桃還要好吃。</span></p>
肖復興:水果之什の西瓜
tag:iconada.tv,2023-07-02:3600580:BlogPost:1227725
2023-07-02T22:0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剛從北大荒回北京,有好長一陣子,西瓜上市的時候,我下班回家的路上,總要停下自行車,走到路邊的西瓜攤或西瓜車旁,幫助瓜販賣西瓜。</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時,廣渠門內的白橋,常停着一輛馬車,車上裝滿西瓜,趁着下班人流密集,瓜販站在車上,吆喝着賣瓜。我幫他賣瓜,他自然很高興,來了個不要工錢的幫手。關鍵是我挑瓜的手藝不錯,總只夠從瓜蒂的青枯、瓜皮紋絡的深淺,或者從拍瓜的聲音、瓜捧在手心的感覺,來斷定瓜的好壞、瓜皮的薄厚,是沙瓤還是脆瓤,是剛摘的新瓜還是前好幾天摘的陳瓜。…</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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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剛從北大荒回北京,有好長一陣子,西瓜上市的時候,我下班回家的路上,總要停下自行車,走到路邊的西瓜攤或西瓜車旁,幫助瓜販賣西瓜。</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時,廣渠門內的白橋,常停着一輛馬車,車上裝滿西瓜,趁着下班人流密集,瓜販站在車上,吆喝着賣瓜。我幫他賣瓜,他自然很高興,來了個不要工錢的幫手。關鍵是我挑瓜的手藝不錯,總只夠從瓜蒂的青枯、瓜皮紋絡的深淺,或者從拍瓜的聲音、瓜捧在手心的感覺,來斷定瓜的好壞、瓜皮的薄厚,是沙瓤還是脆瓤,是剛摘的新瓜還是前好幾天摘的陳瓜。</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被刀切開的一個個西瓜豁然露出那鮮紅的瓜瓤,比什麼都有説服力。在白橋一帶,我有了一點兒小名氣。每天下班之後的黃昏時分,人們看見我,紛紛招呼我:“師傅,幫我挑個瓜!”尤其是碰上個模樣俊俏的小媳婦或時尚年輕的姑娘,綻開花一樣的笑臉,我心里挺受用的,挑起瓜來,格外來勁兒,頗有些成就感。</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挑瓜的手藝,是在北大荒學來的。那時候,我所在的大興島二隊最西邊,開闢了一塊荒地做瓜園。西瓜剛剛結果,瓜園里就搭起了一個窩棚,菜園的老李頭兒被派來看守,防備獾和狐狸夜里跑來糟蹋瓜園。老李頭兒大概沒有想到,夜襲瓜園的,不是獾和狐狸。我們常常會趁風高夜黑時分溜進瓜地偷西瓜。瓜園的田埂邊,有一道不寬的水溝,是老李頭兒挖的,用來給瓜園澆水。我們偷的瓜,放進水溝,順着水流漂出瓜園,然後我們便大搖大擺地帶回知青宿舍。我們自以爲老李頭兒不知道,其實,他門清兒,只是不揭穿我們的小把戲罷了。事後好多年,我重返北大荒,見到老李頭兒,提起舊事,他對我説:“都是北京來的小孩子,一年難得有個瓜吃,就敞開了吃唄!”</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的挑瓜手藝,就是這樣練出來的。</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如今,馬車早就不允許進城了,白橋那一帶拆遷後變得面目皆非。世事滄桑中,我也廉頗老矣,在瓜攤前挑個瓜,手藝潮了。挑瓜和唱戲一樣,也得曲不離口,拳不離手,多年不練,武功儘廢。</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偶爾,會想起老李頭兒。只是,前好幾年,他過世了。</span></p>
肖復興:水果之什の桂味荔枝
tag:iconada.tv,2023-06-30:3600580:BlogPost:1227724
2023-06-30T16:3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荔枝的品種很多,北京賣得最多的是妃子笑,北京人也最認妃子笑。這或許是因爲杜牧的詩句“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過於深入人心。荔枝上市的時候,滿大街都是賣妃子笑的。</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也一樣,見淺識短,這麼多年,吃荔枝,只認妃子笑,也只吃過妃子笑。</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一年,荔枝上市的時候,娓娓從廣州給我寄來滿滿一箱荔枝。這是她特意從增城的荔枝林里直接摘下,用冰塊保溫,快件空運過來的。</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她告訴我:“這是桂味荔枝,我最愛吃桂味荔枝,比妃子笑好吃,想讓您也嚐嚐。”…</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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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荔枝的品種很多,北京賣得最多的是妃子笑,北京人也最認妃子笑。這或許是因爲杜牧的詩句“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過於深入人心。荔枝上市的時候,滿大街都是賣妃子笑的。</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也一樣,見淺識短,這麼多年,吃荔枝,只認妃子笑,也只吃過妃子笑。</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一年,荔枝上市的時候,娓娓從廣州給我寄來滿滿一箱荔枝。這是她特意從增城的荔枝林里直接摘下,用冰塊保溫,快件空運過來的。</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她告訴我:“這是桂味荔枝,我最愛吃桂味荔枝,比妃子笑好吃,想讓您也嚐嚐。”</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第一次吃到桂味荔枝,確實比妃子笑好吃。它的果肉更緊實,有嚼勁兒,味道也更甜,有一種淡淡的回甘,像思念,久久飄散不去。</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她在微信里問我好吃嗎,我説真的很好吃。增城,以前我也去過,可我不知道還有這樣一種桂味荔枝。</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從那年以後,這孩子,年年荔枝上市的時候,都從增城的荔枝林里給我寄來桂味荔枝。</span></p>
肖復興:水果之什の香蕉
tag:iconada.tv,2023-06-26:3600580:BlogPost:1227465
2023-06-26T02:0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1984年初夏,在江蘇睢寧鄉間的一所民辦小學,我見到了丁玉蘭老師。説是學校,其實只是三間新建不久的磚木房,窗玻璃都還沒有安上,釘着塑料布,呼扇呼扇的,在陽光下閃着光,有些刺眼。</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她是這所小學的第一位老師,也是唯一的一位老師。1965年春,她開始在這里任教。那時所謂的學校,是生産隊破舊發霉的倉庫。每月工資5元,要交出其中的3元給隊上記工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倉庫實在太破了,兩年後,她拆掉家里的兩間小房,蓋起兩間泥草房,作爲新教室。1983年,她拿出家里積攢的1500元,又藉了600元,把這兩間泥草房拆了,蓋起了我眼前的這三間紅磚房,這是她多年的心願。她對我説,教室總該有明亮的窗子。…</span></p>
<p></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1984年初夏,在江蘇睢寧鄉間的一所民辦小學,我見到了丁玉蘭老師。説是學校,其實只是三間新建不久的磚木房,窗玻璃都還沒有安上,釘着塑料布,呼扇呼扇的,在陽光下閃着光,有些刺眼。</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她是這所小學的第一位老師,也是唯一的一位老師。1965年春,她開始在這里任教。那時所謂的學校,是生産隊破舊發霉的倉庫。每月工資5元,要交出其中的3元給隊上記工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倉庫實在太破了,兩年後,她拆掉家里的兩間小房,蓋起兩間泥草房,作爲新教室。1983年,她拿出家里積攢的1500元,又藉了600元,把這兩間泥草房拆了,蓋起了我眼前的這三間紅磚房,這是她多年的心願。她對我説,教室總該有明亮的窗子。</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這時的她,已經是四個孩子的母親,也是一位教了兩百多名畢業生的老師。</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1984年春,她被評爲優秀教師,出席徐州市先進工作者代表大會。她從來沒有出過這麼遠的門,最遠只到過縣城。出門前,丈夫給了她50元,讓她到徐州給孩子買點兒吃的,也給自己買件新衣服。第一次來到大城市,見到這麼多的車,這麼多的人,她挺害怕,過十字路口、走斑馬線,都要拽着別人的袖口。</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會議結束那天,她看見幾個也是從農村來的老師買了香蕉,黃澄澄的香蕉,閃着光,在眼前晃。她忽然想,自己的學生從來都沒有見過香蕉呢,便也去買了四斤,帶回去讓學生們嚐嚐。</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她帶回這四斤香蕉,卻忘記了給自己和自己的孩子買一樣東西。50元,只花了幾元錢。丈夫問她:“你買的東西呢?”她從書包里拿出來的,只有香蕉。</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一晃,39年過去了。想起丁玉蘭老師,就想起她買的那四斤香蕉。</span></p>
肖復興·公交車試驗
tag:iconada.tv,2023-06-24:3600580:BlogPost:1223943
2023-06-24T11:3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天等公交車,站台上,我前面站着兩個姑娘,看裝束模樣,像打工妹。寒風中,車好久沒有來,兩人聊得挺帶勁兒,時不時忍不住咯咯笑。</span><span style="font-size: 12pt;">其中一個繫着紅頭巾的女人對戴着黑白相間毛線帽的女人説起自己和老公的一次吵架,説得興味盎然。我聽得真真的,是去年夏天,她和老公吵架,一氣之下,跑出了家門,一走走老遠,走到天快黑了,想起回家,坐上公交車,才發現自己穿的連衣裙沒有一個兜,自然沒帶一分錢。她對戴毛線帽的女人説:你知道我和我老公結婚後租的房子挺偏的,得倒兩回車,沒錢買票,心想這可怎麼辦?我就對售票員説我忘了帶錢,你讓我坐車吧。人家還就真的沒跟我要錢。倒下一趟車的時候,我又説我忘了帶錢,你讓我坐車吧,人家又沒跟我要錢。我都到家了,我老公還在外面瞎找我呢,等他回來天都黑了,他進門看我在家裡,問我是不是打車回來的?我笑他,沒帶一分錢,還打車呢?説着,兩個女人都像得了喜帖子似的笑了起來。售票員的善意,讓小夫妻之間不愉快的吵架也變得有了滋味。…</span><br></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天等公交車,站台上,我前面站着兩個姑娘,看裝束模樣,像打工妹。寒風中,車好久沒有來,兩人聊得挺帶勁兒,時不時忍不住咯咯笑。</span><span style="font-size: 12pt;">其中一個繫着紅頭巾的女人對戴着黑白相間毛線帽的女人説起自己和老公的一次吵架,説得興味盎然。我聽得真真的,是去年夏天,她和老公吵架,一氣之下,跑出了家門,一走走老遠,走到天快黑了,想起回家,坐上公交車,才發現自己穿的連衣裙沒有一個兜,自然沒帶一分錢。她對戴毛線帽的女人説:你知道我和我老公結婚後租的房子挺偏的,得倒兩回車,沒錢買票,心想這可怎麼辦?我就對售票員説我忘了帶錢,你讓我坐車吧。人家還就真的沒跟我要錢。倒下一趟車的時候,我又説我忘了帶錢,你讓我坐車吧,人家又沒跟我要錢。我都到家了,我老公還在外面瞎找我呢,等他回來天都黑了,他進門看我在家裡,問我是不是打車回來的?我笑他,沒帶一分錢,還打車呢?説着,兩個女人都像得了喜帖子似的笑了起來。售票員的善意,讓小夫妻之間不愉快的吵架也變得有了滋味。</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毛線帽對紅頭巾説:北京公交車售票員小丫頭片子的眼睛長得都比眉毛高,沒刁難你,讓你白坐車,算是讓你碰上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紅頭巾對毛線帽説:要不待會兒來車了,你也試試?你就説沒帶錢,看看是不是和我一樣,也只碰上好人?</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毛線帽撥浪鼓似的連連擺頭:我可不敢,讓人家連捲帶損的數落一頓,別找那不自在!</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紅頭巾卻一個勁兒的慫恿,邊説邊推了一把毛線帽:沒事,你試驗一次嘛!</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毛線帽回推了一把紅頭巾:要試你試!</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紅頭巾撇撇嘴:膽子這麼小,我試就我試!</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正説着,公交車已經進站,停在她們的前面,車門吱的一聲開了。兩人腳跟着腳的上了車。車上的人不算多,有個空座位,兩人讓給了我,好像故意讓我看她們接下來的表演。</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紅頭巾走到售票員的前面,毛線帽拽着吊環扶手沒動窩,眼瞅着她怎麼張開口。售票員是位四十來歲的大嫂,眼睛一直盯着向自己走過來的紅頭巾,以爲是來買票的,沒有想到紅頭巾説:阿姨,我忘了帶錢了,您看看只不只讓我坐車呀?售票員面無表情,抬起手,一根細長的食指毫不客氣地指指後面的毛線帽説:你沒帶錢,她也沒帶錢怎麼着?</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得,今天遇到的售票員不是個善茬兒,試驗剛開始,就卡殼了。幸虧紅頭巾反應得快,回過頭也指了指毛線帽説:我們不是一起的。毛線帽只好配合着趕緊擺手又搖頭。誰知售票員久經沙場,眼睛裡不容沙子,對她們兩人説:行啦,進站時候我早看見了,你們倆推推搡搡連打帶鬧的,還説不是一起的!</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像一隻氣球,還沒飛起來,就被一針無情的紥破,滿懷信心想試驗一把,讓夏天那個美好的回憶重現,沒想到演砸了。紅頭巾一下子尷尬起來,癟茄子似的耷拉着頭,不知如何是好。售票員步步緊逼,嘴裡不停地説:快着吧,麻利兒的趕緊掏錢買票,一塊錢一張票都捨不得花?説得滿車廂的人的目光都落在紅頭巾的身上,毛線帽趕緊走上前去,掏錢替紅頭巾買了票。紅頭巾才像沉底的魚又浮上水面緩過了神兒,對售票員解釋:阿姨,不是我不想買票,我是想試驗一下,看……售票員撕下票塞在她的手裡打斷她:行啦,試驗什麼呀?像你這樣逃票的,我見得多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心裡在想,售票員應該把紅頭巾的話聽完,就明白了紅頭巾堅持試驗的一點小小的願望,興許就是另一種結局。但也説不好,即使知道了紅頭巾試驗的願望,沒準照樣是這種結局。如今很多事情,結局與初衷常南轅而北轍,美好芬芳的願望如曠世的童話,早已經被現實磨爛,成了一雙臭襪子,被隨手丟棄。</span></p>
肖復興·苦瓜
tag:iconada.tv,2023-06-17:3600580:BlogPost:1223885
2023-06-17T19:3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原來我家有個小院,院裡可以種些花草和蔬菜。這些活兒,都是母親特別喜歡做的。把那些花草蔬菜侍弄得奼紫嫣紅,像是給自己的兒女收拾得眉清目秀、招人眼目,母親的心裡很舒坦。</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時,母親每年都特別喜歡種苦瓜。其實,這麼説並不準確,是我特別喜歡苦瓜。剛開始,是我從別人家裡要回苦瓜籽,給母親種,並對她説:“這玩藝兒特別好玩,皮是綠的,裡面的瓤和籽是紅的!”我之所以喜歡苦瓜,最初的原因就是它裡面的瓤和籽格外吸引我。苦瓜結在架上,母親一直不摘,就讓它們那麼老着,一直掛到秋風起時。越老,它們裡面的瓤和籽越紅,紅得像瑪瑙、像熱血、像燃燒了一天的落日。當我掰開苦瓜,興奮地注視着這兩片像船一樣盛滿了鮮紅欲滴的瓤和籽瓜時,母親總要瞇縫起昏花的老眼看着,露出和我一樣喜出望外的神情,仿佛那是她老人家的傑作,是她才只給予我的歐·亨利式的意外結尾,讓我看到苦瓜最終這一落日般的血紅和輝煌。…</span></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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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原來我家有個小院,院裡可以種些花草和蔬菜。這些活兒,都是母親特別喜歡做的。把那些花草蔬菜侍弄得奼紫嫣紅,像是給自己的兒女收拾得眉清目秀、招人眼目,母親的心裡很舒坦。</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時,母親每年都特別喜歡種苦瓜。其實,這麼説並不準確,是我特別喜歡苦瓜。剛開始,是我從別人家裡要回苦瓜籽,給母親種,並對她説:“這玩藝兒特別好玩,皮是綠的,裡面的瓤和籽是紅的!”我之所以喜歡苦瓜,最初的原因就是它裡面的瓤和籽格外吸引我。苦瓜結在架上,母親一直不摘,就讓它們那麼老着,一直掛到秋風起時。越老,它們裡面的瓤和籽越紅,紅得像瑪瑙、像熱血、像燃燒了一天的落日。當我掰開苦瓜,興奮地注視着這兩片像船一樣盛滿了鮮紅欲滴的瓤和籽瓜時,母親總要瞇縫起昏花的老眼看着,露出和我一樣喜出望外的神情,仿佛那是她老人家的傑作,是她才只給予我的歐·亨利式的意外結尾,讓我看到苦瓜最終這一落日般的血紅和輝煌。</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以後,我發現苦瓜做菜其實很好吃。無論做湯,還是炒肉,都有一種清苦味。那苦味,格外別緻,既不會傳染上肉或別的菜,又有一種苦中蘊含的清香和苦味淡去的清新。</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像喜歡院裡母親種的苦瓜一樣,我喜歡上了苦瓜這一道菜。每年夏天,母親都會經常從小院裡摘下沾着露水珠的鮮嫩的苦瓜,給我炒一盤苦瓜青椒肉絲。它成了我家夏日飯桌上一道經久不衰的家常菜。</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自從這之後,再見不到苦瓜瓤和籽鮮紅欲滴的時候了,是因爲再等不到那時候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這樣的菜,一直吃到我離開了小院,搬進了樓房。住進樓房,依然愛吃這樣的菜,只是再吃不到母親親手種、親手摘的苦瓜了,只只吃母親親手炒的苦瓜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一直吃到母親六年前去世。</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如今,依然愛吃這樣的菜,只是母親再也不只爲我親手到廚房去將青嫩的苦瓜切成絲,再掂起炒鍋親手將它炒熟,端上自家的餐桌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因爲常吃苦瓜,便常想起母親。其實,母親並不愛吃苦瓜。除了頭幾次,在我一再的慫恿下,勉強動了幾筷子,皺起眉頭,便不再問津。母親實在忍受不了那股子異樣的苦味。她説過,苦瓜還是留着看紅瓤紅籽好。可是,她依然每年夏天當苦瓜爬滿架時,爲我清炒一盤我特別喜歡吃的苦瓜肉絲。</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最近,看了一則介紹苦瓜的短文,上面有這樣一段文字:“苦瓜味苦,但它從不把苦味傳給其他食物。用苦瓜炒肉、燜肉、燉肉,其肉絲毫不沾苦味,故而人們美其名曰‘君子菜’。”</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不知怎麼搞的,看完這段話,讓我想起母親。</span></p>
肖復興·給一片風景敬禮
tag:iconada.tv,2023-06-13:3600580:BlogPost:1224032
2023-06-13T16:0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40多年前,我在北大荒插隊,常在縣城邊的福利屯火車站坐車。那時,到佳木斯只有一班火車,無論回京探親,還是去哈爾濱辦事,必須坐這班車到佳木斯倒車。車開出一個多小時,車頭總要響起一陣嘹亮的汽笛聲。起初,我沒怎麼在意,以爲前面有路口或是會車而必須鳴笛。後來,我發現並沒有任何情況,列車在一馬平川的原野上奔馳。爲什麼總是在這時候鳴笛?</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有一次,我把這個疑問拋給了正給我驗票的一名女列車員。她一聽就笑了,反問我:“你剛才沒看見外面的一片白樺林嗎?”我看見了,白樺林前還有一泓透明的湖泊。難道就是爲了這個而鳴笛?年輕的女列車員點頭説:“就爲了這個,我們的司機師傅就喜歡這片白樺林。”…</span><br></br> <br></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40多年前,我在北大荒插隊,常在縣城邊的福利屯火車站坐車。那時,到佳木斯只有一班火車,無論回京探親,還是去哈爾濱辦事,必須坐這班車到佳木斯倒車。車開出一個多小時,車頭總要響起一陣嘹亮的汽笛聲。起初,我沒怎麼在意,以爲前面有路口或是會車而必須鳴笛。後來,我發現並沒有任何情況,列車在一馬平川的原野上奔馳。爲什麼總是在這時候鳴笛?</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有一次,我把這個疑問拋給了正給我驗票的一名女列車員。她一聽就笑了,反問我:“你剛才沒看見外面的一片白樺林嗎?”我看見了,白樺林前還有一泓透明的湖泊。難道就是爲了這個而鳴笛?年輕的女列車員點頭説:“就爲了這個,我們的司機師傅就喜歡這片白樺林。”</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下次,經過這片白樺林時,透過車窗,我特意看了一下,發現是很漂亮的風景,白樺林的倒影映在湖水中,拉長了影子,更加亭亭玉立。火車經過這裡不過半分多鐘,一閃而過,以前沒怎麼仔細看。車頭正響起嘹亮的汽笛聲,繚繞的白菸拂過,在那個落日熔金的黃昏,定格爲一幅美麗的油畫。在那個美被摧殘的年代,這個我從未見過面的司機師傅還保有這樣一顆善感的心,讓我很難忘懷。</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更多的時候,是我們自己的眼睛,不是近視得只關注自己,就是遠視得只看見虛幻的未來,便常常對這樣平凡的生命熟視無睹,便看不到平凡中那層難得的美。火車司機看見了,拉響了汽笛,那是司機的敬禮,也是火車的敬禮。敬禮,不僅有了畫面,也有了音樂一般的回聲。</span></p>
肖復興·遠離古典
tag:iconada.tv,2023-06-11:3600580:BlogPost:1224031
2023-06-11T02:0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們聽古典音樂,常常自以爲深受感動,自以爲聽懂了。其實,我們根本沒有聽懂。我們離古典一天比一天遙遠。</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據説,當年歌德聽貝多芬的音樂時異常感動,竟熱淚盈眶。貝多芬卻憤怒地對歌德説:你根本沒聽懂我的音樂!可到了柴可夫斯基的時代,托爾斯泰聽柴可夫斯基的音樂,感動得熱淚盈眶的時候,柴可夫斯基上前去向托爾斯泰表示衷心的感謝。</span><br></br> <br></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歲月是一位殘酷的雕刻師,無情地雕塑着托爾斯泰、柴可夫斯基和我們,而且將古典一並雕塑得適合我們和時尚的口味。…</span><br></br> <br></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們聽古典音樂,常常自以爲深受感動,自以爲聽懂了。其實,我們根本沒有聽懂。我們離古典一天比一天遙遠。</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據説,當年歌德聽貝多芬的音樂時異常感動,竟熱淚盈眶。貝多芬卻憤怒地對歌德説:你根本沒聽懂我的音樂!可到了柴可夫斯基的時代,托爾斯泰聽柴可夫斯基的音樂,感動得熱淚盈眶的時候,柴可夫斯基上前去向托爾斯泰表示衷心的感謝。</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歲月是一位殘酷的雕刻師,無情地雕塑着托爾斯泰、柴可夫斯基和我們,而且將古典一並雕塑得適合我們和時尚的口味。</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古典一詞classic源於古羅馬上層階級使用的拉丁語,包含着這樣幾層意思:諧調、高雅、持久、典範。古典,追尋的是古希臘和古羅馬時代的精神,對這種精神的追求,實際是對那個時代理想的追求。它帶有均勻而節製、淳樸而純真的人類原始理想,返璞歸真。</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歌德説:“不愛音樂的人,不配做人。雖然愛音樂,也只配做半個人。只有對音樂傾倒的人,才可完全稱作人。”他就是這樣認識古典音樂的。他説得極端,過於激情洋溢,離古典的意義遙遠,難怪貝多芬要對他憤怒地叫喊。</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古典,確實已經成爲一種象徵。</span></p>
肖復興·年輕時應該去遠方
tag:iconada.tv,2023-06-08:3600580:BlogPost:1223884
2023-06-08T06:3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人的一生,如果真的有什麼事情叫做無愧無悔的話,在我看來,就是你的童年有遊戲的歡樂,你的青春有漂泊的經歷,你的老年有難忘的回憶。</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寒假的時候,兒子從美國發來一封E-mail,告訴我他要利用這個假期,開車從他所在的北方出發到南方去,並畫出了一共需穿越11個州的路線圖。剛剛出發的第三天,他在得克薩斯州的首府奧斯汀打來電話,興奮地對我説那裡有冩過《最後一片葉子》的作家歐·亨利博物館,而在昨天經過孟菲斯城時,他參謁了搖滾歌星貓王的故居。</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羨慕他,也支持他,年輕時就應該去遠方漂泊。漂泊,會讓他見識到他沒有見到過的東西,讓他的人生半徑像水一樣蔓延得更寬更遠。…</span></p>
<p></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人的一生,如果真的有什麼事情叫做無愧無悔的話,在我看來,就是你的童年有遊戲的歡樂,你的青春有漂泊的經歷,你的老年有難忘的回憶。</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寒假的時候,兒子從美國發來一封E-mail,告訴我他要利用這個假期,開車從他所在的北方出發到南方去,並畫出了一共需穿越11個州的路線圖。剛剛出發的第三天,他在得克薩斯州的首府奧斯汀打來電話,興奮地對我説那裡有冩過《最後一片葉子》的作家歐·亨利博物館,而在昨天經過孟菲斯城時,他參謁了搖滾歌星貓王的故居。</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羨慕他,也支持他,年輕時就應該去遠方漂泊。漂泊,會讓他見識到他沒有見到過的東西,讓他的人生半徑像水一樣蔓延得更寬更遠。</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想起有一年初春的深夜,我獨自一人在西柏林火車站等候換乘的火車,寂靜的站台上只有寥落的幾個候車的人。其中一個像是中國人,我走過去一問,果然是,他是來接人。我們閒談起來,知道了他是從天津大學畢業到這裡學電子的留學生。他説了這樣的一句話,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多年,我依然記憶猶新:“我剛到柏林的時候,兜裡只剩下了10美元。”就是懷揣着僅僅的10美元,他也敢於出來闖盪,我猜想得到他爲此所付出的代價,異國他鄉,舉目無親,餐風宿露,漂泊是他的命運,也成了他的性格。</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也想起我自己,比兒子還要小的年紀,驅車北上,跑到了北大荒。自然吃了不少的苦,北大荒的“大菸砲兒”一颳,就先給了我一個下馬威,天寒地凍,路遠心迷,仿佛已經到了天外,漂泊的心如同斷線的風箏,不知會飄落到哪裡。但是,它讓我見識到了那麼多的痛苦與殘酷的同時,也讓我觸摸到了那麼多美好的鄉情與故人,而這一切不僅譜就了我當初青春的譜線,也成了我今天難忘的回憶。</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沒錯,年輕時心不安分,不知天高地厚,想入非非,把遠方想像得那樣好,才敢於外出漂泊。而漂泊不是旅遊,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品嚐人生的多一些滋味,也絶不是如同冬天坐在暖烘烘的星巴克裡啜飲咖啡的一種味道。但是,也只有年輕時才有可只去漂泊。漂泊,需要勇氣,也需要年輕的身體和想像力,便收獲了只有在年輕時才只夠擁有的收獲,和以後你年老時的回憶。人的一生,如果真的有什麼事情叫做無愧無悔的話。在我看來,就是你的童年有遊戲的歡樂,你的青春有漂泊的經歷,你的老年有難忘的回憶。</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青春,就應該像是春天裡的蒲公英,即使力氣單薄、個頭又小、還沒有能力長出飛天的翅膀,藉着風力也要飄向遠方:哪怕是飄落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也要去闖一闖未開墾的處女地。這樣,你才會知道世界不再只是一扇好看的玻璃房,你才會看見眼前不再只是一堵堵心的牆,你也才只夠品味出,日子不再只是白日裡沒完沒了的堵車、夜晚時沒完沒了的電視劇。</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想起泰戈爾在《新月集》裡冩過的詩句:“只要他肯把他的船借給我,我就給它安裝100隻槳,揚起5個或6個或7個布帆來。我絶不把它駕駛到愚蠢的市場上去……我將帶我的朋友阿細和我做伴。我們要快快樂樂地航行於仙人世界裡的7個大海和13條河道。我將在絶早的晨光裡張帆航行。中午,你正在池塘洗澡的時候,我們將在一個陌生的國王的國土上了。”那麼,就把自己放逐一次吧,就借來別人的船張帆出發吧,就別到愚蠢的市場去,而先去漂泊遠航吧。只有年輕時去遠方漂泊,才會擁有這樣充滿泰戈爾童話般的經歷和收益,那不僅是他書冩在心靈中的詩句,也是你鐫刻在生命裡的年輪。</span></p>
肖復興·塞尚的鸚鵡
tag:iconada.tv,2023-06-05:3600580:BlogPost:1223784
2023-06-05T18:3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和凡·高一樣,塞尚也一輩子不走運。年輕的時候,塞尚從家鄉埃克斯來到了巴黎,就像如今來自各地的流浪畫家紛紛擁向北京一樣,成爲好幾萬流浪畫家中的一位。</span><br></br> <br></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塞尚的畫很長時間沒有得到巴黎藝術界的認可。相反,人們對於他那些色彩濃鬱且特別喜歡用濃重大色塊的畫作嗤之以鼻,嘲諷他説:“顏色艷得嚇人,恨不得把一桶顏料都潑在畫佈上!畫布成他堆積顏料的地方了……”諸如此類的尖銳評論屢見不鮮。…</span><br></br> <br></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和凡·高一樣,塞尚也一輩子不走運。年輕的時候,塞尚從家鄉埃克斯來到了巴黎,就像如今來自各地的流浪畫家紛紛擁向北京一樣,成爲好幾萬流浪畫家中的一位。</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塞尚的畫很長時間沒有得到巴黎藝術界的認可。相反,人們對於他那些色彩濃鬱且特別喜歡用濃重大色塊的畫作嗤之以鼻,嘲諷他説:“顏色艷得嚇人,恨不得把一桶顏料都潑在畫佈上!畫布成他堆積顏料的地方了……”諸如此類的尖銳評論屢見不鮮。</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塞尚不理會他們的譏諷。那時候,他常常到羅浮宮裡臨摹古典大師的畫作,他特別喜歡威尼斯畫派的畫作。那些畫的顏色不也是異常艷麗嗎?不是很美嗎?他堅信濃重的色塊同樣可以造型,不見得都像古典畫派那樣循規蹈矩。只是,他的堅持並沒有得到幸運女神的青睞。27歲那年,他將自己的一幅《那不勒斯的午後》送往巴黎沙龍想參加畫展,石沉大海,連個回音都沒有收到。他收到的依然只是嘲諷,甚至是羞辱。他幾乎成了當時巴黎受到羞辱最多的一個畫家。</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他的父親是家鄉埃克斯的一個小銀行家。老塞尚心疼地對他説:“畫畫對你有什麼好處呀?你真是太傻了!還是趕緊回來當銀行家吧!”塞尚並沒有聽從父親的建議,他依然堅持做着父親所説的傻事。堅持,對一個人的成功而言,是先決條件。尤其是屢屢失敗還只堅持,是一個成功者的心理定數。</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一晃,日月如梭,人過三十。他只是和他的女模特結了婚,在他32歲那年有了一個兒子。無可奈何,他回到了家鄉埃克斯,但不是回去找父親和解,浪子回頭,繼承父親的事業,安安穩穩地去當一個銀行家,而是依然堅持作畫。在生活無以爲繼之際,依然選擇堅持自己心中的目標,更是不容易的。這不僅需要心中的定力,更需要對自己所選擇目標的信心。從聖埃斯塔克山上遠眺伊夫古堡。</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自然,他的日子過得依然潦倒不堪,他的畫堆積如山,一幅也賣不出去。他的畫被到處亂丟,甚至被丟到田裡。同樣作爲畫家的莫奈,就從一塊石頭上撿到過一幅塞尚的《出浴人》。無論在巴黎,還是在家鄉,塞尚都像孤魂野鬼一樣,寂寞地跋涉在他的藝術小徑上。有好心的鄉親看到塞尚這可憐的樣子,爲了安慰他,從他那裡拿走他的畫,以表示欣賞,但拿回去就放在閣樓裡任老鼠咬噬。塞尚有一個好朋友叫肖凱,替塞尚不平,別人不買塞尚的畫,他自己花錢買了一幅。這是塞尚生平賣出的第一幅畫。只是,塞尚不知道,肖凱買了他的畫,卻不敢把畫掛在自己家裡,怕妻子不能容忍。肖凱只好讓他的一個朋友把畫帶到他家裡,裝作請肖凱評畫,然後再裝作忘記把畫帶走,塞尚的這幅畫才勉強得以掛在肖凱的家中。</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1889年,在肖凱的極力支持和幫助下,塞尚的畫終於在那一年的萬國博覽會上得到展示。但是,這樣的情景不過是曇花一現。大多數人並沒有看上他的畫,有刻薄的人甚至這樣説:“在他的一生中,最令人欽佩的,就是他始終畫得很糟糕!”</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這些刺耳的話,並沒有動搖塞尚的信心。他始終堅信,一幅畫美不美,主要特質不在於傳統講究的透視和色彩的和諧,而在於所創造的結構形式,在於只不只找到産生美的光,以及在大自然和自己的視覺與心理波動下找到屬於自己的邏輯。他希望開創有自己的光與色彩邏輯的嶄新畫派,而不想跟在前人的屁股後面,做一個亦步亦趨的模仿者、重復者。</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在塞尚的畫室裡,養着一隻大鸚鵡,只要有人走進來,鸚鵡就會大聲叫道:“塞尚是個大畫家!塞尚是個大畫家!”每當這時,塞尚就會指着鸚鵡,帶有幾分得意又自嘲的口吻,笑着對來人説:“這是我的藝術批評家!”</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這只大鸚鵡,幫助塞尚找到自信心。它讓自己在紛亂的世界和潦倒的作畫生涯中,尤其是在外界不理解甚至諷刺和羞辱中,找到讓自己堅持下去的信心和動力。在塞尚的一生中,除了肖凱,這只鸚鵡是他最重要的朋友。人的一生中,需要真正的朋友,需要心理平衡與信心的一點支撐。</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一輩子沒有看好過自己兒子的父親,一輩子想讓兒子繼承自己的衣缽當一名銀行家的父親,去世前留給塞尚200萬法郎的遺産。這是一個對自己兒子缺乏理解但不缺乏愛的父親的最後一點心意。在當時,200萬法郎不是一筆小錢,但是,塞尚所要的不是遺産,再豐厚的遺産,對於他只是一個數字而已,而不是他手中重如千鈞的畫筆,不是他眼前繽紛濃鬱、紛至沓來的色彩。他握緊父親的這一份愛,同時握緊自己手中的畫筆。</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如今,塞尚的畫已經價值連城。2015年,塞尚的《從聖埃斯塔克山上遠眺伊夫古堡》,賣出1350萬英鎊的高價。當年在家鄉埃克斯,將塞尚送給他們的畫隨手丟在閣樓上讓老鼠咬噬的那些人,後來該是怎樣咬碎後槽牙一般後悔——鎮上一個老漢賣掉當年塞尚送給他的一幅很小的畫,就舒舒服服地過了一輩子。</span><br/> <br/><span style="font-size: 12pt;">可惜,塞尚和他的那只鸚鵡都沒有看到這樣的盛景。如果看到了,那只鸚鵡更會大聲叫道:“塞尚是個大畫家!塞尚是個大畫家!”那隻鸚鵡,不僅是塞尚的朋友,更是預言家。</span></p>
肖復興·到天堂的距离
tag:iconada.tv,2023-06-03:3600580:BlogPost:1224030
2023-06-03T20:3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第一次讀美國女詩人狄金森的詩,隨手翻着書,像是占卜,翻到哪—頁就是哪一頁,翻到的是這樣的一首:</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到天堂的距離</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像到那最近的房屋</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如果那裡有個朋友在等待着</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無論是禍是福</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這幾句短短的詩,便再也沒有忘記,、這是湖南人民小版計 1984年版的《狄金森詩選》。好詩,就像是漂亮的姑娘,留給人的印象總是深的。</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到天堂的距離真的就是那樣的近嗎?…</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第一次讀美國女詩人狄金森的詩,隨手翻着書,像是占卜,翻到哪—頁就是哪一頁,翻到的是這樣的一首:</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到天堂的距離</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像到那最近的房屋</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如果那裡有個朋友在等待着</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無論是禍是福</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這幾句短短的詩,便再也沒有忘記,、這是湖南人民小版計 1984年版的《狄金森詩選》。好詩,就像是漂亮的姑娘,留給人的印象總是深的。</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到天堂的距離真的就是那樣的近嗎? 只要那裡有個朋友在等待着?</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當時,我這樣問自己。我的答案是肯定的,狄金森説出了我心裡的話</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時,我有一個朋友,他和我都在中學裡當老師,我們都剛剛從北大荒回到北京。常常就是這樣,有事沒事,心裡高興了,心裡煩惱了,都會相互地跑過來,不是我到他家,就是他到我家。不管是颳風.還是下雪,騎着一輛破白行車,跑了過來,遠遠地看見了屋裡的燈光亮着,就會覺得那橘黃色的燈光像是溫馨的心在跳動.朋友——不管對於我,還是對於他——都正在屋裡等待着呢。</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們聚在一起,其實只是聊聊天,無主題的聊天,卻曾經給予我們那樣多的快樂。那時,我們都不富裕,惟一富裕的是時間。那時,我們哪兒也不去,就是到家裡來聊天,其實是因爲我們衣袋裡實在“兵力”不足,不敢到外面火花費:一盃清茶,兩袖清風,就那樣的聊着,彼此安慰着,鼓勵着,或者根本沒有安慰,也不鼓勵,只是天馬行空天南地北地瞎聊,一直聊到夜深人靜,哪怕窗外寒風呼嘯或是大雪紛飛。如果是在我家,聊得餓了,我就捅開煤火,做上滿滿一鍋的面疙瘩湯,放點兒香汕,放點兒酱油,放點兒菜葉,如果有雞蛋,再飛上一圈蛋花,就是最奢侈的享受了,那是那段日子裡我拿手的廚藝。圍着鍋,就着熱乎勁兒,滿滿的一鍋,我們兩個人竟然吃得一點不剩。</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其實,現在想想,那時候我們在一起聊天中所包含的內容,也不見得多麼高尚,並不是將精神將感情將心中殘存的一份浪漫,極其認真而投入地細針密線縫綴成燦爛的一天雲錦。雖然到頭來做不成一床鴛鴦被面,畢竟也曾經閃爍在我們的頭頂,輝映在我們的心裡,迸發出一點星星的光芒,讓我們眼前不曾一片漆黑。</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們也沒有如現在的年輕人一樣,講究一番設計和規劃乃至包裝,讓未來的日子脫胎於今日,讓投入和産出成一種正比上昇的函數弧線;或者藉助我們的關係滾雪球似的再發展一張新的關係網。沒有,我們只是以一種意識流的聊天方式,以一種無知般的幼稚態度,以一種烏托邦的放射思維,度過了那一個又一個只有疙瘩湯相伴的日子。如果按照現在的標準,我們是顆粒無收,我們不僅浪費了時光,也浪費了賺錢和昇遷的機遇。</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但是,我依然想念那些個單純的只有疙瘩湯相伴的日子。我們心尤旁騖,所以我們單純,所以我們快樂;我們知足,所以我們自足,所以我們快樂。</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夜晚,我盼望着他到我家裡來,同樣,他也盼望着我到他家裡去。那時,我們沒有電話,沒有手機,沒有金錢,沒有老婆,沒有官職,沒有樓房。但是,那時,我們真的很快樂。往事如觀流水,來者如仰高山,我們只管眼前,我們相互的鼓勵,我們彼此的安慰,並不是如今手機短信巧妙編織好的短語,也不是新年賀卡燙金印製上的警句,更不是像現在一樣,靠電話和“伊妹兒”。我們只是靠着最原始的方法,到對方的家裡去,面對面,按上地氣,接上氣場,讓感情貫通,讓呼吸直對呼吸。我們只是心有靈犀一點通,淡笑之中,將一切化解,將一切點燃。</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記得有一次,我去他家,他正因爲什麼事情(大概是學校裡的工作安排)而煩惱不堪,低着頭,悶葫蘆似的,一句話也不説。我拉着他出門騎上自行車,跟我一起回家。一路頂着風,我們都沒有説話,回到家,我做了一鍋疙瘩湯,我們圍着鍋,熱乎乎地喝完,他又開始説笑起來,什麼都忘了,什麼也都想起來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記得那一天,我的母親突然去世。想起母親在世時的一樁樁往事,想起自己年輕時候不懂事而讓母親傷心,我悲痛欲絶而渴望有一個可以向他傾訴的人。怎麼這麼巧,他推門走進我的家,像是知道我的渴望一樣。他就那麼安靜地坐在我的面前,聽我的傾訴,一直聽我把陳芝麻爛谷子都講完。他沒有安慰我,那時候,傾聽就是最好的安慰。我連一盃水都忘了給他倒,他知道,那時候,我需要的和他需要的是什麼。</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什麼是天堂?對於不同的人來説,這個世界上有不同的天堂。對於我們,這就是天堂。狄金森説得對:</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到天堂的距離</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像到那最近的房屋</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如果那裡有個朋友在等待着</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無論是禍是福</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20年過去了,我現在想起這首詩,總忍不住想起另一個詩人的另一首詩,那是諾貝爾獎的獲得者愛爾蘭人西默斯·希爾,他這樣冩道:</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你就像有錢人聽到一滴雨聲</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便進了天堂</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都是天堂,有的在有朋友等待的屋裡天堂距離,哪個遠?哪個近?</span></p>
肖復興·遠水能解近渴嗎?
tag:iconada.tv,2023-06-01:3600580:BlogPost:1224029
2023-06-01T22:3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有一位年輕的朋友,剛剛和他的女友告吹。他們是大學同學,畢業前夕戀愛,畢業之後同在北京打拼,同租了一間房子,小日子平安過了四年。女友提出分手,原因很簡單,要我的這位朋友買套房子,卻遲遲未只兌現。女友的要求就這樣簡單,一套房子,卻難倒了男子漢,房價一個勁兒瘋長,眼看着房子遙遙無期,女友不再守株待兔。分手之後,我的這位朋友才知道,女友已經另棲新枝,新枝唯一勝過他的,是有套房子。</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的這位朋友慨嘆地問我:您説現如今還有沒有愛情了?難道愛情抵不上一套房子?</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想了想,對他説,你不是喜歡音樂嗎?我給你講兩個音樂家的故事,你看看只不只找到答案。…</span></p>
<p></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有一位年輕的朋友,剛剛和他的女友告吹。他們是大學同學,畢業前夕戀愛,畢業之後同在北京打拼,同租了一間房子,小日子平安過了四年。女友提出分手,原因很簡單,要我的這位朋友買套房子,卻遲遲未只兌現。女友的要求就這樣簡單,一套房子,卻難倒了男子漢,房價一個勁兒瘋長,眼看着房子遙遙無期,女友不再守株待兔。分手之後,我的這位朋友才知道,女友已經另棲新枝,新枝唯一勝過他的,是有套房子。</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的這位朋友慨嘆地問我:您説現如今還有沒有愛情了?難道愛情抵不上一套房子?</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想了想,對他説,你不是喜歡音樂嗎?我給你講兩個音樂家的故事,你看看只不只找到答案。</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這兩個音樂家,一個是李斯特。他愛上了卡洛琳,是沙皇聲名顯赫的德裔公爵維特根斯坦的夫人。這位夫人比李斯特小8歲,1847年,這一年,李斯特36歲,到俄羅斯舉辦他的獨奏音樂會,照例贏得掌聲和女人的青睞,照例舉辦義演來捐助當地的慈善事業。在這次的俄羅斯義演中,居然有人花了貴賓席票價一百倍一千盧佈的價錢買了一張票,這消息讓李斯特有些吃驚。這個人就是卡洛琳夫人。他們就是這樣認識了,李斯特對她一見鐘情。</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爲什麼?就因爲花了大價錢買了一張義演的門票?顯然不會這樣簡單。而這位家中光奴隸就有三萬的貴夫人,爲什麼寧可被沙皇開除國籍、剝奪一切財産,赴湯蹈火在所不惜,至死也要嫁給李斯特?李斯特和卡洛琳的愛情歷經周折,一直耗到李斯特50歲生日時,本來已經被教皇允許和卡洛琳結婚了,卻由於宗教和沙皇的原因還是沒有結成婚。漫長等待中的煎熬,一直熬到了李斯特的晚年,一直熬到了1886年,李斯特75歲,他們還是沒只結成婚。這樣的煎熬,讓李斯特皈依了宗教,將這一份蝕骨的痛苦在宗教中撫平、碾碎,卻依然沒有放棄卡洛琳。</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另一個音樂家是勃拉姆斯。他和鋼琴家克拉拉的戀情,與李斯特和卡洛琳是那樣的相似,都是一生生死相戀卻沒有只夠結婚,而且時間都是那樣的漫長。勃拉姆斯和克拉拉生死戀長達43年;李斯特和卡洛琳活活煎熬了39年。想想一個人只有幾個43年或39年?有多少人只夠熬得住這樣漫長的時間?漫説43年和39年,就是十年又如何?就是一年又如何?</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的這位朋友聽後發呆,覺得是天方夜譚。</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最後,我對他説了這兩位音樂家的結局:克拉拉死後不到一年,勃拉姆斯也隨之命赴黃泉和克拉拉相會;李斯特死後不到半年,卡洛琳也病逝羅馬,和李斯特共赴生死。</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勃拉姆斯説過:“我最好的旋律都來自克拉拉。”</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李斯特説過同樣類似的話:“我所有的歡樂都得自她。我所有的痛苦也總只在她那兒找到慰藉。”“無論我做了什麼有益的事,都必須歸功於我如此熱望只用妻子這個甜蜜名字稱呼她,卡洛琳·維特根斯坦公爵夫人。”</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聽了我講述的故事,他真的很感動。雖然歲月隔開了一百多年的時光,這些話語仍然鮮活有力,像百年的銀杏老樹的樹梢上仍然吹來那金黃色葉子的颯颯聲,仍然清晰而柔情似水地回盪在我們頭頂蔚藍的上空。</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無法解釋這兩位音樂家的故事,是不是百年難遇的個案或奇跡?我隻只説這個世界上雖然有許多所謂愛情,僅僅爲一套房子便可以斷然分手,而讓人喪氣,甚至讓人幾乎失去信心,但畢竟不要以爲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了真正足以讓人盪氣迴腸的愛情。我們之所以還只夠爲李斯特和勃拉姆斯的愛情而感動,是因爲現在這種純屬於古典的愛情已經如恐龍一般稀少和稀奇了。但是,他們畢竟曾經真實地存在過。也許,只要想想他們,面對被現代露水姻緣式和物欲、情欲所泛濫着的感情,原本已經越來越不相信天長地久的事情,便不由得有點信了。</span></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但是,遠水只解近渴嗎?我看見了他感動過後有些狐疑的眼神。</span></p>
琦君〈想念荷花〉
tag:iconada.tv,2023-05-31:3600580:BlogPost:1220328
2023-05-31T16:0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夏日正清和,西湖十里好煙波。銀浪裡,弄錦梭。人唱採蓮歌……」父親教我唱這首詩時,並不在荷花盛開的杭州西子湖畔,而是在很少看到荷花的故鄉,浙江永嘉瞿溪鎮。</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時,我還不到十歲。在四五歲時,由大人抱著在西湖遊艇裡剝蓮蓬、啃雪藕的情景,已經十分的模糊,也想像不出,西湖的銀浪煙波究竟有多美,只覺得父親敲著膝頭,高聲朗吟的神情很快樂,音調也很好聽。</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父親的生日是農曆六月初六日,正是荷花含苞待放的時候。到兩個星期後的六月二十四日,便是荷花生日。母親說荷花盛開,象徵父親身體健康。所以在六月初六那天,她總要托城裡的楊伯伯,千方百計地採購來一束滿是花蕾的荷花,插在瓶中供佛。等待花瓣漸漸開放,散發出淡淡的清香,與香爐裡的檀香味混和在一起,給人一份沉靜安詳的感覺。…</span><br></br> <br></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夏日正清和,西湖十里好煙波。銀浪裡,弄錦梭。人唱採蓮歌……」父親教我唱這首詩時,並不在荷花盛開的杭州西子湖畔,而是在很少看到荷花的故鄉,浙江永嘉瞿溪鎮。</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時,我還不到十歲。在四五歲時,由大人抱著在西湖遊艇裡剝蓮蓬、啃雪藕的情景,已經十分的模糊,也想像不出,西湖的銀浪煙波究竟有多美,只覺得父親敲著膝頭,高聲朗吟的神情很快樂,音調也很好聽。</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父親的生日是農曆六月初六日,正是荷花含苞待放的時候。到兩個星期後的六月二十四日,便是荷花生日。母親說荷花盛開,象徵父親身體健康。所以在六月初六那天,她總要托城裡的楊伯伯,千方百計地採購來一束滿是花蕾的荷花,插在瓶中供佛。等待花瓣漸漸開放,散發出淡淡的清香,與香爐裡的檀香味混和在一起,給人一份沉靜安詳的感覺。</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花瓣謝落之後,母親就拿來和了薄薄的麵粉與雞蛋,在油裡稍稍一炸,便是一道別緻的甜點。父親說吃荷花的是俗客。我卻說,吃了荷花,便成雅士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到了杭州這個十里荷花的天堂,才真正看到那麼多那麼多的新鮮荷花。我們的家,正靠近西子湖邊,步行只需半小時就可到湖濱公園。那條街名叫「花市路」。父親為此作了一首得意的詩,其中最得意的句子是:「門臨花市占春早,居近湖濱歸釣遲。」其實父親很少釣魚。他帶我去湖濱散步,冬天為賞雪,夏天為賞荷。賞雪的時候少,因為天氣太冷了,賞荷卻是夏天傍晚常常去的。</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家裡太熱,到湖濱乘涼去。」父親總是這麼說。其實湖濱並不比家裡涼爽,因為公園裡遊人摩肩擦背,反而泛著一股熱騰騰的氣息。我總是要求:「爸爸,我們坐船吧,你不是唱銀浪裡,弄錦梭嗎?」父親每回都微笑答應了。可是坐在船上也不覺得涼爽,因為湖水曬了整整一天大太陽,到了夜晚,把熱氣放散出來,撲面而來的是陣陣熱風。詞人說「湖水湖風涼不管」的「涼」字,實在是騙人的話。但無論如何,蕩著船兒,聽槳聲欸乃,看淡月疏星,聞荷花陣陣清香,畢竟是人間天上的享受。</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六月二十四既然是荷花生日,杭州人的遊湖賞花就從六月十八開始,到二十四這一天是最高潮,整個裡外湖都放起荷花燈來。大小畫舫,來往穿梭,談笑聲中,絲竹滿耳。這種遊湖,杭州人稱之為「落夜湖」,歡樂可通宵達旦。</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不是個懂得賞花的雅人,也體會不到周濂溪愛蓮的那份高潔情操。我喜歡「落夜湖」,只是為了趕熱鬧。父親卻不愛這種熱鬧。母親呢?只要是住在杭州的日子,倒是每年都去「落夜湖」一番。她不是趕熱鬧,而是替父親放荷花燈。放一百盞荷花燈,祈求上天保佑父親長命百歲。所以她坐在船上,總是手撥念佛珠,嘴裡低低地唸著《心經》。因為外公說過的,父親和荷花同生日,照佛家說法,是有一段善緣的。</span><br/> <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記得有一天,父親忽然問我:「『新著荷衣人未識,年年湖海客』是什麼意思,你懂嗎?」我說:「是退隱的意思吧。」父親笑笑說:「就是我現在的心境,擺脫了官職,一身輕快。」但我覺得他臉上似有一絲驀然回首的落寞神情。難道父親仍有用世之心,只是嘆知遇難求嗎?</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抗戰軍興,我們舉家避寇回到故鄉。父親竟因肺病不治,於翌年溘然長逝。那不幸的一天,正是他的生日六月初六。如此悲痛的巧合,使我們對一向喜愛的荷花,也無心欣賞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在兵荒馬亂中,我又鼓起勇氣,到上海完成大學學業。中文系主任夏老師非常喜愛荷花。有一天,和系裡幾位同學在街上購物,遇上滂沱大雨,我們就在一間茶樓品茗談天。俯視馬路積水盈尺,老師就作了一首律詩描繪當時情景。最後兩句是:「一笑橫流容並涉,安知明日我非魚。」小序中說:「市樓坐雨,與諸生劇談抵暮。歸途流漻沒膝,念西湖此時,正萬葉跳珠也。」他想像西湖此時,一定也是大雨滴落在荷葉上,形成千萬水珠跳躍的壯觀吧。</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br/> 那時杭州陷於日寇,老師慨嘆有家歸不得,因而格外思念杭州的荷花。</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br/> 勝利後回到杭州,浙江大學暫借西湖羅苑復校。我去拜謁老師,從書齋窗戶向外眺望,遠近一片風荷環繞,愛荷的夏老師心情一定是非常愉悅的。他提筆蘸飽了墨,信手畫了一幅荷花,由師母題上姜白石的名句「冷香飛上詩句」,老師隨即落款送給了我。這幅墨荷幸已隨身帶來台灣,一直懸繫壁間。記得那時另一位才華橫溢、畫梅花的任老師,笑他的荷花畫得不像。老師隨口笑吟道:「事事輸君到畫花,墨團羞見玉槎枒。」</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不管是「墨團」也好,是「玉槎枒」也好,那總是吟詩作畫、自由自在的好時光啊。</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兩位老師都在祖國大陸。不久前海外友人來信告知,個性傲岸的任老師早已逝世,而夏老師亦已年邁體衰,而且身不由己地被調地北京從事指定的研究工作。他以垂老之年,一定是更思念杭州、思念西湖無主的荷花吧。他怎能想得到當年在上海時所作的詩:「安知明日我非魚」呢?</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友人還說,曾在一本刊物上看到夏老師憶西湖的詞中,感慨地寫道:「往事如煙,湖水湖船四十年。」</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四十年是人生大半歲月,老師已逾八十高齡,他還能再有一個四十年,重回杭州,在亭亭風荷中,享受湖水湖船的優遊之樂嗎?</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仰望壁上的墨荷,我好想念故鄉的荷花,因為在荷花瓣上,彷彿顯現出父親和老師的音容笑貌。</span></p>
琦君〈萬金油的故事〉
tag:iconada.tv,2023-05-22:3600580:BlogPost:1220110
2023-05-22T00:30:00.000Z
中砂礁群
https://iconada.tv/profile/zhongshaliu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頭有點暈暈的,抹上中國大陸友人寄來的清涼油,舒服多了。一位好友又特地給我送來一盒萬金油,是用小小玻璃瓶裝的。六角形,金色蓋子上一隻飛騰的老虎,真是虎虎有生氣。我最愛各種各樣的小瓶子,這個小瓶子裝的是香香的萬金油,我更愛不釋手了。</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其實,清涼油與萬金油藥效差不多,而我對萬金油卻另有一份深深的情誼。話就得從童年時代我的兩位老朋友說起:</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阿榮伯伯和阿標叔叔,是兩位分不開、打不散的好友,但兩位老人卻沒有一天不鬥嘴。有時爭吵得面紅耳赤,能整天不再說一句話。最後全靠媽媽這位和事佬,溫一壺陳年老酒,切一大盤香噴噴的醬鴨,讓他們倆在廚房的餐桌邊對坐下來,慢慢地喝著酒、啃著醬鴨,氣也就慢慢地消了。我呢?正好左右逢源,有得吃又有熱鬧看,就一直黏在邊上,再也不肯回那暗洞洞的書房,跟老學究啃四書了。…</span><br></br> <br></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頭有點暈暈的,抹上中國大陸友人寄來的清涼油,舒服多了。一位好友又特地給我送來一盒萬金油,是用小小玻璃瓶裝的。六角形,金色蓋子上一隻飛騰的老虎,真是虎虎有生氣。我最愛各種各樣的小瓶子,這個小瓶子裝的是香香的萬金油,我更愛不釋手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其實,清涼油與萬金油藥效差不多,而我對萬金油卻另有一份深深的情誼。話就得從童年時代我的兩位老朋友說起:</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阿榮伯伯和阿標叔叔,是兩位分不開、打不散的好友,但兩位老人卻沒有一天不鬥嘴。有時爭吵得面紅耳赤,能整天不再說一句話。最後全靠媽媽這位和事佬,溫一壺陳年老酒,切一大盤香噴噴的醬鴨,讓他們倆在廚房的餐桌邊對坐下來,慢慢地喝著酒、啃著醬鴨,氣也就慢慢地消了。我呢?正好左右逢源,有得吃又有熱鬧看,就一直黏在邊上,再也不肯回那暗洞洞的書房,跟老學究啃四書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有一次,阿榮伯傷風了。在那年代,我家鄉話沒有「感冒」這兩個字的。輕微的受涼叫做「傷冷棍」,意思也許是不小心著了一記冷棍,四肢有點酸軟,眼淚鼻涕一直流,但並不發燒,人照樣可以忙來忙去的工作。傷風呢?就嚴重多了,發燒頭痛,躺在床上起不來。阿榮伯先是「傷冷棍」,沒當心就轉為傷風了。他心裡掛記田裡的工作,因為正是忙碌的春耕時節。媽媽連忙熬了生薑紅糖湯給他喝,一點也不管事。頑皮的小叔說抽一筒大煙就會好,他總認為鴉片煙是治百病的萬靈丹。我呢?急得在廚房裡團團轉。我掛心阿榮伯,他的呻吟聲我都聽到,但媽媽不讓我進他房間,生怕會傳染。我想到自己生病的時候,阿榮伯一定來陪我,講故事、唱山歌給我聽。他病了,我連看都不去看他,怎麼能算是他的好朋友呢?我又怎麼對得起他呢?幸得有阿標叔給他倒茶倒水,用菜油熬生薑給他渾身的擦。看阿標叔眉頭緊鎖、滿面愁雲,連每天必定要做的澆花剪草工作,都沒心情做了。小叔點頭嘆息道:「他倆真是同氣連根的朋友啊!」我心裡好感動,才知道他們平常天天鬥嘴,只是好玩而已。我也想起自己和遠在北京的哥哥,也是同氣連根,真盼望他能快快回來,回來以後,我一定不跟他吵架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一家人正在愁眉不展中,媽媽忽然想起她最敬重的橋頭阿公,有什麼疑難問題,他都會替我們出主意。媽媽就讓阿標叔快快去請教他。阿標叔馬上去了,不久就笑逐顏開地回來,從口袋裡摸出一個圓圓的小紅鐵盒,告訴媽媽說:「這是從遠遠的外國──南洋帶來的萬金油,給他抹在太陽穴、後頸窩、四肢關節、鼻孔、肚臍上,通通氣,出一身汗就會好。」媽媽連忙合掌拜佛,感謝菩薩保佑。</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阿標叔興沖沖地給阿榮伯抹萬金油時,卻聽阿榮伯大聲地叫:「我不要抹這種洋藥,我要擦新鮮的薄荷葉。」阿標叔理也不理就給他渾身抹了。出來時把那小紅盒子小心地收在廚房碗櫥抽屜裡,吩咐我不許亂動。我只好說:「用完以後,殼殼(殼殼是鄉下孩子的話,小盒子的意思)要給我喲!」他摸摸我的頭說:「去向橋頭阿公要吧!他有的是各種殼殼。是他外甥從南洋帶來給他的。」我心裡想,南洋好遠啊!一定比爸爸那兒的北京還遠。不然的話,爸爸為什麼不買點小紅盒的萬金油寄給我們呢?媽媽常常喊頭痛,我也常常會「傷冷棍」呀!</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阿榮伯病好以後,和阿標叔仍舊是說不到幾句話就鬥起嘴來。媽媽說:「阿榮伯,你不要忘了阿標叔給你抹萬金油的情誼啊!」他才不作聲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有一天,阿標叔去城裡辦事,天黑才回來。他說沒趕上最後一班小火輪,是搭小舢舨回來的。媽媽說:「你辦事牢靠,怎麼會沒趕上小火輪呢?」他笑嘻嘻地從口袋裡摸出三盒萬金油說:「就為買這東西,找了好幾家藥鋪才買到。現在傷風的人很多,萬金油都缺貨哩。」說著,他遞一盒給媽媽,讓她放在身邊,頭痛時就抹一點。又遞一盒給阿榮伯說:「我們一人一盒。都放在貼身口袋裡,包你百病消除。」</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頑皮的小叔看在眼裡,就用平劇道白的調子有板有眼地說:「大嫂呀大嫂,這萬金油嘛,是萬靈丹喲!」</span><br/> <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媽媽哈哈大笑起來,我卻央求道:「殼殼都要給我啊!」</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阿榮伯抱起我說:「你放心,等我和阿標叔合買的彩券中了頭彩,我們就打個黃金的殼殼給你。」</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阿標叔高興起來,也學小叔用京腔唱起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才是萬金、萬萬金的黃金萬金油哪!」</span></p>
琦君〈一餅度中秋〉
tag:iconada.tv,2023-05-18:3600580:BlogPost:1220106
2023-05-18T21:30:00.000Z
中砂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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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一位朋友的女兒在電話裡對我說:「明天是中秋節啦,祝阿姨中秋節快樂。」難得的是長大在國外的年輕人,還能如此重視中國節日。我呢?來美才兩個月,過的是漂浮不定的寄居生活,連星期幾都記不清,莫說中秋節了。<br></br><br></br>原本是大陸性的美國氣候,此時正該是「金風送爽,玉露生香」的好時光,卻反常地由華氏六十多度突升到九十多度。他們因而稱之為第二個夏天,連秋老虎都沒這般兇呢。在汗出如漿中(住處不便開冷氣),絲毫也沒有「露從今夜白」的美感,也就是沒有「月是故鄉明」的傷感了。…</span><br></br> <br></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一位朋友的女兒在電話裡對我說:「明天是中秋節啦,祝阿姨中秋節快樂。」難得的是長大在國外的年輕人,還能如此重視中國節日。我呢?來美才兩個月,過的是漂浮不定的寄居生活,連星期幾都記不清,莫說中秋節了。<br/><br/>原本是大陸性的美國氣候,此時正該是「金風送爽,玉露生香」的好時光,卻反常地由華氏六十多度突升到九十多度。他們因而稱之為第二個夏天,連秋老虎都沒這般兇呢。在汗出如漿中(住處不便開冷氣),絲毫也沒有「露從今夜白」的美感,也就是沒有「月是故鄉明」的傷感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去年中秋節在台北,他公司照例放假半天。中午回家時,他喜孜孜地捧著一盒月餅,對我說:「特地買的名牌月餅,四色不同。有你愛吃的五仁、豆沙,有我愛吃的金腿、蓮蓉。」我馬上抱怨:「你又買月餅,年年買月餅,既貴又膩口,還不如我自己做的紅豆核桃棗糕呢。」他嗤之以鼻地說:「又是你的鄉下土糕。你的糕是方的,我的月餅是圓的呀。」我大笑說:「你真笨,用圓的容器蒸,不就是圓的了嗎?」他只點頭:「好好,你吃你的棗糕,我吃我的月餅。」</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不等我端出中午的飯菜來,他就打開盒子想吃。我提醒他,「要先供祖先呢。」他抱歉地說:「差點忘了。」他凡事都非常自我中心,只有供拜祖先這件事,他總是從善如流。這也是我二人在生活上、思想上最為融洽、最最快樂的時刻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說來沒人相信,那一盒四個月餅,我們就像小老鼠似的,啃啃停停,一個多月才啃完三個,剩下一個豆沙的,再也沒胃口吃了。就收在冰凍箱裡冷藏起來。並開玩笑地說:「明年中秋節再吃吧。」那個月餅,就這麼從去年中秋擺到今年端午,再從端午擺到盛夏。我也好幾次想利用它裡面的豆沙做湯圓吃掉,但總沒有心情與時間。直到來美之前,撤清冰箱,才取出這個「碩果」月餅,擱在手心裡摸了好久,猶豫了好久,難道還能把它帶到美國去嗎?只好狠個心扔進了垃圾桶。沉甸甸的噗通一聲,又感到好心疼。</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真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又會來美國過中秋,而且過得如此的意興闌珊。按說以今日朝發夕至的交通,遠渡重洋原不算一回事。可是我是個戀舊得近乎固執的人,好端端地,又把一個家搬到海外,再住上幾年,對我來說,真有一種連根拔的痛苦感覺。但有什麼辦法呢?女人嘛,總得顧到「三從四德」吧。</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他今晨笑嘻嘻地對我說:「今天公司裡會每人發一個月餅,給大家歡度中秋。就不知道主辦人在中國城能不能買到跟台北一樣香甜的月餅,也不知我分到的是一種什麼餡兒的,只有碰運氣了。」對於吃月餅,對於月餅餡兒的認真識別,他真是童心不改。</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他最愛吃的那種皮子紙一樣薄,滿肚子餡兒的廣東月餅。嘴裡好像老留有幼年時在外婆家吃第一個廣東月餅的甜滋味呢。我呢?小時候為了偷吃一角老師供佛的素月餅,罰寫大字三張,所以我的那段記憶遠不及他的快樂。也許因此種下了不愛吃月餅的心裡狀態吧?</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他上班後,我在想是不是再來蒸一盤紅豆棗糕應景?何況是我最愛吃的。可是米粉呢?紅豆、棗子呢?都得遠去中國城買,得換三次車才到,哪裡像在台北時跨出大門,過一條大街,五分鐘就買回來了。還有蒸鍋盤碗等等,都得向房東借,太麻煩了。只得嗒然放棄一時的興頭,專心等他帶回那一個月餅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他下午比平時早一小時回到家,手裡小心翼翼地捏著一個錫箔紙小包,興匆匆地遞給我說:「呶,月餅。今兒大家提前下班回家過中秋。」他喜孜孜的笑容,就跟在台北時捧著一盒名牌月餅進門時一模一樣。我打開紙一看說:「啊,是蘇式翻毛月餅嘛,我倒比較喜歡蘇式的,你呢?」他說:「蘇式、廣式還不都是月餅,我們吃的是月,不是餅呀。你看這雪白的樣子,不是更像月亮嗎?」他真懂得享受人生,懂得隨遇而安的樂趣。</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只做了一菜一湯(居處未定,一切從簡)。洗一碟葡萄,再擺上唯一的月餅。恭恭敬敬地向我們在天上的父母拜了節,就開始吃我們豐盛的晚餐了。月餅雖非台北名牌出品,但豆蓉不那麼甜得膩人。餡兒像豬肉又像牛肉末子反比金腿可口,也不知是「物以稀為貴」呢?還是人在他鄉,心情不同。總之,吃起來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span><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br/>飯後原打算出去散一會兒步,可是天氣驟變,霎時下起滂沱大雨來。氣溫也直線下降(寶島的海洋性氣候都望塵莫及呢)。「中秋無月」,遇上杜甫或蘇東坡等古人,就得吟詩一番,以表遺憾。可是現代人對於月球坑坑洞洞的臉兒,已經不稀罕,中秋有月無月,也就不再關懷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何況一陣豪雨過後,暑氣全消,這才是「已涼天氣未寒時」的光景。天公究竟識事務,不會讓你一直過秋天裡的夏天的。我寧願在燈下閱讀,靜靜地度一個冷落清秋節,又何必舉頭望「美國的月亮」呢。</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一道菜、一個月餅,就度過了異國的中秋節。可是我還是好懷念在台北臨行前夕,從冰凍箱裡取出來那個石頭樣僵硬的豆沙月餅,我萬不得已地把它扔進了垃圾桶,那沉甸甸的噗通一聲,還一直敲在我的心頭呢!</span></p>
琦君〈春雪.梅花〉(下)
tag:iconada.tv,2023-05-16:3600580:BlogPost:1220109
2023-05-16T12:00:00.000Z
中砂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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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劉伯伯寫完一張大字、一張小楷,才開始畫梅花,隨畫隨扔進字紙簍。我問他為何不留起來,他說:「要畫到真能傳神的一幅才留起來,可是太難了。畫梅難、詠梅詩也難。林和靖的《暗香》、《疏影》傳誦千古,一來是因為他有梅妻鶴子的韻事,二來是因為姜白石作了兩首《暗香》、《疏影》的詞。」我問他:「那麼劉伯伯的詠梅詩呢?」他又大笑說:「我的詠梅詩,最好的一首還在肚子裡哩。」父親又隨口笑吟道:「雪梅已是十分春,卻笑晨翁詩未成(劉伯伯名景晨)。」劉伯伯馬上接口道:「高格孤芳難著墨,無如詩酒兩忘情。」劉伯伯真有點眼高手低,只好藉題目喝酒了。…</span><br></br> <br></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劉伯伯寫完一張大字、一張小楷,才開始畫梅花,隨畫隨扔進字紙簍。我問他為何不留起來,他說:「要畫到真能傳神的一幅才留起來,可是太難了。畫梅難、詠梅詩也難。林和靖的《暗香》、《疏影》傳誦千古,一來是因為他有梅妻鶴子的韻事,二來是因為姜白石作了兩首《暗香》、《疏影》的詞。」我問他:「那麼劉伯伯的詠梅詩呢?」他又大笑說:「我的詠梅詩,最好的一首還在肚子裡哩。」父親又隨口笑吟道:「雪梅已是十分春,卻笑晨翁詩未成(劉伯伯名景晨)。」劉伯伯馬上接口道:「高格孤芳難著墨,無如詩酒兩忘情。」劉伯伯真有點眼高手低,只好藉題目喝酒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看他們出口成詩,我也想作了。有一天,跟父親、劉伯伯去孤山踏雪賞梅。看那條直通裡外湖的博覽會橋上,遊人熙來攘往,喧鬧的聲音,把靜謐的放鶴亭,打擾得失去了暗香疏影的情趣。我也學著父親口占打油詩一首:「紅板長橋接翠薇,行人如織綺羅鮮。若教逋叟靈還在,應悔梅花種水邊。」不管韻押得對不對,自以為也是七個字一句的「詩」呢。父親連聲誇我作得好,劉伯伯卻很嚴肅地教導我,不可一開始學作詩,就是一副隨隨便便的樣子,會把詩作「流」了,以後永遠作不好了。嚇得我再也不敢在他面前信口開河了。這是我在初中時代,作的第一首「詩」,受了一頓教誨,所以一直記得。</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抗戰中,杭州淪於日寇。勝利復員,回到舊宅,喜見庭院中的一株綠梅,依然兀立無恙。春雪初霽,好友多慈姊與她夫婿許紹棣先生時來舍間小坐。多慈姊看見書窗外綠梅含苞待放,一時興來,就展紙濡墨,寫下了那株劫後梅花的風貌,並囑我題詞以留紀念。我勉強作了一首《臨江仙》,卻因字體拙劣,堅持不肯題在畫上。那首詞,我只比較喜歡下面的四句:「相逢互訴相思,年年長伴開時。惜取娉婷標格,好春卻在高枝。」</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幅梅花,雖已帶到台灣,竟因住永和時被大永損壞。多慈姊曾多次欲為重畫,總以每次都相聚匆匆而未果。她與紹棣先生都不幸相繼作古。故人遠去,墨寶無存,怎不令人哀傷痛惜呢?</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現在我珍存的有一小幅先輩名家余紹宋先生的紅梅,是紹棣先生代為求得的。另一幅大學老師任心叔先生的墨梅,上面題著一首詩:「畫梅如畫松,貌同勢不同。愛此歲寒骨,不受秦王封。」此外是一張放大的梅花攝影,那是鄭曼青先生二十年前上玉山賞雪賞梅,特地拍下的照片。他說高山上的雪梅,風姿太美,筆墨丹青,難以傳神,只好依賴照相機多多攝取它的多種風貌。承他賜贈一張,留作紀念。在台北時,我一直懸之壁間,於炎夏中可帶來一點涼意,也使我感念故人厚誼。這幾幅寶貴的紀念品,於客中都未帶來,真覺住處有「家徒四壁」之感呢。</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台灣氣候,雖不易在平地多植梅花。但梅花是中華民族堅貞不移的精神象徵,人民心愛梅花,並不在乎到處都能賞梅。儘管是在「春柳池塘明媚處」,也能體認「梅花霜雪更精神」的意義。</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美國是個沒有經過太多苦難的年輕國家,他們愛的是春天的吒紫嫣紅,和日人所贈的嬌艷而短暫的櫻花。所以在這裡,不知何處去尋找梅花,他們怎麼也不懂得中國人愛梅的心情。</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雪後初晴,春寒料峭,我又神馳於杭州舊宅中那株綠梅。數十年的刻骨嚴寒,它定當傲岸如故吧。</span></p>
琦君〈春雪.梅花〉(中)
tag:iconada.tv,2023-05-16:3600580:BlogPost:1220108
2023-05-16T08:30:00.000Z
中砂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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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們到了杭州以後,因為冬天比故鄉冷,下雪的日子更多,我也更開心了。杭州人說:「吃了端午粽,還要凍三凍。」所以春分前後,還常常下大雪。雪積得太厚,交通受阻,學校雖不正式停課,遠路的學生不能來也就不算缺課。大清早我一睜開眼,看見下雪了,就連聲唸:「菩薩保佑,雪下大一點,下一整天,下一整夜,明天就不用上學了。」可是我家離學校實在太近,儘管下大雪,父親還是叫包車伕送我去。我寧可自己踩著厚雪去,做出很刻苦勤學的樣子。到課堂裡,同學到得零零落落,英文老師就坐在講台上,督促我們自修,分組比賽拼生字、背書、造句,大家競爭得都冒出汗來。<br/><br/>國文老師就講故事、唸詩給我們聽。我們最喜歡的老校工「光伯伯」(因為他頭上光光的,沒有一根頭髮)替我們在爐子裡升起熊熊的火,上面放一把銅茶壺,水咕嘟咕嘟地開。我就取出從家裡偷來的咖啡茶來泡。那是一包包長方形的糖,裡面有一團棕色咖啡粉,開水一沖,比今天的即溶咖啡還方便,好香啊。可愛的「光伯伯」最疼我們這一班小孩,給我們拿來烤山薯,放在爐架上再一烤,大家分來吃,滿教室都香噴噴的。只有下雪天才准有這樣的享受。因為我們冒雪來上學,校長和訓導主任都誇我們勤奮好學,所以給我們自修課裡吃東西的自由,作為鼓勵。</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十分鐘休息時間,大家到校園裡堆雪人、玩雪球,東一個雪人,西一個雪人。天一放晴,太陽出來,雪人就漸漸變小,變矮了,有時還沒化完,第二場雪又來了,小雪人就被新雪掩沒,成了一堆堆的小山丘。有一次,我在作文裡寫道:「一粒細細的塵土,水蒸氣把它變成一朵美麗的雪花。雪花溶了,水又變成蒸氣升空,塵土回歸塵土。這就是大自然的循環。在循環中,我們享受了美景,花木獲得了生機,可是雪花總是默默無聲……」自以為寫得很「哲學」,老師給了我好多圈圈。<br/><br/>父親有位好友劉景晨伯伯,他是個詩人,喜歡寫字、畫梅花,酒量又好。每回來我家,一住總是十天半月。冬天一下雪,劉伯伯就用家鄉調唸起一首詩來:「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添作十分春。」我說:「劉伯伯,豈只是有梅無雪不精神,有梅無酒也不精神呀。」劉伯伯拊掌大笑道:「說得對,說得好,快快拿酒來。」他邊喝酒邊瞇起眼睛對著庭前雪中梅樹凝望,看來他就要吟詩了。父親不是詩人,但好友來時,他也會作詩。有一首詩,劉伯伯誇他作得好,還用硃筆在後面四句加了密密的圈呢。那四句是:「老去交情篤,閒來意興濃。傾杯共一醉,知己喜重逢。」我說:「爸爸,您並沒有喝酒,怎麼說共一醉呢?」父親笑道:「詩心似醇酒,不醉也惺忪。」劉伯伯大為讚賞起來,連聲說:「好詩,再乾一杯。」我喜歡看劉伯伯藉題目喝酒的醉態,我更愛父親隨口吟來的「白話詩」。看他們兩位老友一唱一和的快樂,我這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意興也濃起來了。<br/> <br/> 於是我磨了墨,攤開紙說:「劉伯伯,您酒也喝了,詩也作了,現在該畫梅花囉。」劉伯伯說:「慢著慢著,畫梅以前要先寫字。」他又唸起他那套說了好多遍的大道理來:「梅花與書法最接近,要學畫梅必須勤練書法。梅的枝幹如隸、篆,於頓挫中見筆力;梅梢與花朵似行、草,於曲直中見韻致。這與身心的修養有關,中國畫最能見真性情,心靈的境界高了,畫的風格也會高。」他說得那麼高深莫測。我卻只知道在圖畫課裡跟著老師的樣本一筆筆地描,連寫字也是看一個字描一個字,哪裡懂得什麼韻致、風格呢。<br/></span></p>
琦君〈春雪.梅花〉(上)
tag:iconada.tv,2023-05-15:3600580:BlogPost:1220107
2023-05-15T11:00:00.000Z
中砂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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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春柳池塘明媚處</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梅花霜雪更精神</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寒冬漸遠,春已歸來,遙想寶島台灣,早該是風暖花開的艷陽天了。此間前些日子已漸露春意,沒想到突然來了一陣暴風雪,氣溫又一度降到隆冬嚴寒。</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雖畏寒,卻是戀雪成癡。一聽說大風雪將至,反而禁不住地高興。守著窗兒,熱切地盼望大雪降臨。看天空中絲絲細雨,漸漸夾雜著小朵雪花,我就喃喃地唸起家鄉諺語來:「雨帶雪,落到明年二三月。」現在可不已經是「明年二三月」了嗎?這是春天裡的冬天,也是個「飄雪的春天」。多可愛啊?!…</span><br></br> <br></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春柳池塘明媚處</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梅花霜雪更精神</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寒冬漸遠,春已歸來,遙想寶島台灣,早該是風暖花開的艷陽天了。此間前些日子已漸露春意,沒想到突然來了一陣暴風雪,氣溫又一度降到隆冬嚴寒。</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雖畏寒,卻是戀雪成癡。一聽說大風雪將至,反而禁不住地高興。守著窗兒,熱切地盼望大雪降臨。看天空中絲絲細雨,漸漸夾雜著小朵雪花,我就喃喃地唸起家鄉諺語來:「雨帶雪,落到明年二三月。」現在可不已經是「明年二三月」了嗎?這是春天裡的冬天,也是個「飄雪的春天」。多可愛啊?!</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這個冬天,紐約雖然下過幾場雪,但都不算壯觀。轉眼已過了春分,我老是問來此多年的朋友:「還會下雪嗎?」他們說:「會啊!去年四月裡還下了場大雪呢。」所以一聽有風雪的氣象預報,我總是盼望著,雪會下幾寸呢?能積到一尺嗎?積得越厚越好。外子好生氣,說我這個老頑童,真是黃鶴樓上看翻船,絲毫也不體諒他們頂著風雪開車上班的人有多辛苦。</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小乾女有一次來信說:「今年天氣特別冷,陽明山竹子湖都下雪了。我和同學上山賞雪景,看見許多汽車前面堆著小雪人,一路開,小雪人一路淌著汗水,漸漸地就化光了,好可惜啊。」她如果看到這裡的大雪,一定會堆個雪人,比她自己這個小人兒大好幾倍呢。</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雪的可愛,是它的悄然無聲,默默地累積起來。比起下雨天淅淅瀝瀝的情趣又是不同,是另一種寧靜與安詳。而那棉花糖似的一片白,格外使我懷念小時候下雪天的快樂情景,心頭就有說不出的溫暖。</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的故鄉永嘉,雖然是溫帶的南方,但農曆正月初七八的迎神提燈廟會,常常都逢上大雪天。冒大雪去看廟戲,是我最最開心的事。阿榮伯過新年那幾天,就只顧昏天黑地的推牌九。外公卻最喜歡一邊看戲,一邊「講古」。「有外公帶我去看戲,媽媽只管放一百二一十個心。」我總是這樣對母親說的。外公套上高筒釘鞋,一手撐雨傘,一手提燈籠,叫我緊緊捏著他大棉襖的下襬,踩著他的釘鞋腳印,一步一步往前走。我只要喊:「好冷啊!」外公就說:「怎麼會冷?越走越暖和的。」紅燈籠的光影,晃晃蕩蕩地映在雪地上,真的就暖和起來了。我後面還有一大串小朋友,都喜歡跟著外公走。外公大聲地喊著:「來來來,前照一,後照七。跟著我走,一定不會跌跤。」他年紀雖大,走得卻一步一步穩穩健健的。他說:「要記住,在風雪中走路,不要停下來,停下來就會凍僵啊!」</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記住外公的話了。長大以後,多少次頂著風雪向前走,都挺過去了。我心裡總是在想,雙手緊緊捏著外公那件結實的粗布大棉襖,踩著他的大釘鞋腳印,跟著那盞映在雪地裡的紅燈籠一步一步向前走。</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雪積得厚了,外公就用絲瓜瓢兜了雪裝在瓦罐裡,裝滿好幾罐,放在陰冷的牆角。開春以後,用雪水泡茶喝是平火氣的。喉頭痛就拿雪水加鹽漱口,馬上會好。但外公說兜雪時一定要用絲瓜瓢、竹瓢和木瓢,不能用鐵器。雪一定要冬雪,立春以後的雪就不行了。兜雪又是我最最喜歡做的事,儘管兜得一半天、一半地,鞋襪都濕透了,外公還是要我幫忙。「多沾點雨雪,長大了身體才壯健。」母親還會別出心裁,叫我把樹枝上、梅花梗上的雪,撮下來裝在一隻漂亮的玻璃缸裡,每天倒一杯雪水供佛。她說:「花木上的雪才淨,供佛的是淨水呀。」我撮雪撮得手都凍僵了,外公絕不許我烘火籠,泡熱水,反捏了一把雪在我手背手心上使力地擦,擦得我直尖叫。外公說:「不要叫,熬一下,一會兒手就會發燙。」真的,一會兒手就發燙了。外公真是位全科醫生呢。他說天上的霜雪雨水、地上的樹木花草,和人的血脈五臟都是相連的。這就叫「天地人三才合一」。人有病痛,吃了天地給你的「藥」就會好。外公的醫理,不就是今天講求的「自然食物」嗎?</span><br/></p>
琦君〈舊睡袍的懷想〉
tag:iconada.tv,2023-05-11:3600580:BlogPost:1215069
2023-05-11T15:36:56.000Z
中砂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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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有兩件寬寬大大、柔軟舒適的睡袍,穿了整整十二年了。相信嗎?十二年!一個哇哇墜地的嬰兒都長大到要進初中了,而我的兩件睡袍還在朝朝夕夕隨著我,給我溫暖,給我無限的親切之感。</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只因為那是故友沈櫻姊所贈的。</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年深秋,我去北卡看望沈櫻姊,天氣驟然變冷,她就把自己身上穿的淺黃色睡袍脫下來給我。</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快穿上吧!」她說:「像包在一條輕軟的鴨絨被裡,暖和極了。我不喜歡開暖氣,所以秋冬季節,在家裡總是穿睡袍的。」</span><br></br> <br></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你把睡袍給我穿,那你自己呢?」我心裡感到不安。…</span><br></br> <br></br></p>
<p><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有兩件寬寬大大、柔軟舒適的睡袍,穿了整整十二年了。相信嗎?十二年!一個哇哇墜地的嬰兒都長大到要進初中了,而我的兩件睡袍還在朝朝夕夕隨著我,給我溫暖,給我無限的親切之感。</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只因為那是故友沈櫻姊所贈的。</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那年深秋,我去北卡看望沈櫻姊,天氣驟然變冷,她就把自己身上穿的淺黃色睡袍脫下來給我。</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快穿上吧!」她說:「像包在一條輕軟的鴨絨被裡,暖和極了。我不喜歡開暖氣,所以秋冬季節,在家裡總是穿睡袍的。」</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你把睡袍給我穿,那你自己呢?」我心裡感到不安。</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還有好幾件寬大毛衣可穿。都是在附近舊貨店或車房拍賣買的。對了,逛舊貨店好有意思。摸摸那些古老東西,使你心裡暖烘烘的。明天我帶你去逛,住小城鎮就是這點好,附近有一兩家舊貨店,又時常有車房拍賣。」</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第二天,她就興匆匆地帶我逛舊貨店。我們一間一間慢慢地逛,試試衣服,摸摸各種小擺飾和舊書,有無限的懷舊情趣,也有無限的感觸。</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沈櫻姊說:「每個家庭為了清理陳貨,就把逝世老年人的遺物,或自己玩厭了的擺飾賣掉,我每回逛時都忍不住買好多回來。漸漸地,自己都可以開舊貨店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們都大笑起來,卻又有點悵然之感。</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臨別時,她一定要我帶走睡袍,讓我早晚穿了看書寫稿。她如此地解衣給我,怎不令我感動?</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不到半個月,她給我寄來一個郵包,打開來又是一件睡袍,白底細紅花的,口袋裡附了一封短簡。她寫道:</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又發現一件更新更漂亮的睡袍,馬上買了寄給你。你猜多少錢?才一塊錢哪。我覺得自己進了舊貨店,就變成百萬富翁,要什麼就可以買什麼。買了所有心愛的東西,花的錢就像拔一根毫毛,不像逛百貨公司,眼看昂貴的標價,就感到自己是個望塵莫及的窮光蛋。你說是不是呢?」</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沈櫻姊就是這般的有情趣,一切的快樂與感觸,都要和朋友分享。</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她幾次寫信給我總是說:「老來悠閒歲月,得來不易,可別等閒錯過。多看看別人文章,自己也會想寫吧,我等著看呢!」</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我每於夜深人靜時,披上她給我的輕暖睡袍,在屋裡俯仰低徊,她和藹的笑容,和輕聲的勉諭,就會使我的靈泉涓涓而至。</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但當我寫完一篇懷念她的文章《一回相見一回老》,想呈獻給她時,她卻已平靜地離去人間了。</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沈櫻姊生前有很多好友,當年在台北時,她一有興致,就約我們在她小屋中歡聚,款待我們以她的拿手菜「風雞」,然後再送我們每人一束自己做的「一捏花」。</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她邊笑邊告訴我們:「把雞用醬油薑酒泡一天,在風前掛上幾天,就是風雞。用手把剪成的皺紙花瓣一捏,就是一朵最現代的一捏花。」</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她又說:「人造花不可太像花,太像了就不夠現代了。」她的思想真是現代。如果她今天還在世的話,看到各種各樣叫人看不懂的文章,她是點頭讚美「夠現代」呢?還是認為「超現代」了呢?</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如今朋友們都分處各地,極少聯繫。我披上這件輕軟舒適的舊睡袍,往日在沈櫻姊家朋儔宴飲之樂,如在目前,不禁在心中低喚:</span><br/> <br/> <span style="font-size: 12pt;">「沈櫻姊,你在何處呢?」</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