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復彩《禪的故事》藥山惟嚴

唐玄宗天寶年間,一個年輕的僧人從遙遠的北方大地千里迢迢來到南嶽衡山,他就是後來曹洞宗的綿密的實行者和創造者藥山惟嚴。

惟嚴此來南嶽,是專門向以“石頭路滑”而著稱於禪界的希遷和尚學習禪法的,然而,惟嚴卻並不直接去見希遷,而是像他仰慕的大師當年一樣,堅韌地禪坐在一塊大石上,一坐就是很長時間。

惟嚴的行為終於引起石頭希遷的注意。希遷走近了這位年輕的僧人,說,你在這里干什麼呀?惟嚴回答說,什麼也不做。希遷說,打攪了,原來你是在這里無所作為地閑坐。惟嚴趕緊回答說,如果是閑坐,就有作為了。 希遷對這位年輕僧人十分滿意,於是,他們結為師徒。 惟嚴的時代,由於安史之亂,唐王朝開始從貞觀之治後的中興走向末路,從佛教方面,由於慧能弟子神會的據理力爭,稱雄於北方一時的神秀北彈宗逐漸衰落,慧能的南禪宗開始在全國范圍內大面積傳播,惟嚴在這時候來到衡山,猶如一粒飽滿的種子,是在好雨時節的一次恰到好處的播種。

據說惟嚴初來南嶽時選擇的是另一位以律教著稱於佛界的希操律師,然而很快,惟嚴便離律趨禪。惟嚴認為,“大丈夫當離法自凈,誰能屑行事於布巾邪?”於是,他這才將追求的目光瞄準了石頭希遷和尚,以探求“直指人心,見性成佛”的頓悟法門。

石頭希遷的禪法是公認的體用兼備、圓融回互,其禪風一向以剛勁淩厲著稱,被學人稱之為“石頭路滑”;而惟嚴則亦有“蚊子上鐵牛”之稱。因此,這二人的相遇,不可避免地會磨擦出特別的精神火花。如希遷說:“我這里言語行事與禪旨沒有什麼關系”,惟嚴則說:“不言語行事也與禪旨沒有關系。”希遷說:“我這里針紮不進。”

惟嚴說:“我這里如同石上栽花。”

但最後惟嚴還是離開了石頭希遷而前往江西馬祖道一處學習禪法。

馬祖聽說惟嚴曾在希遷處受法後便說:“我有時會教你揚眉瞬目,有時不教你揚眉瞬目,有時揚眉瞬目是我的目的,有時揚眉瞬目則又不是我的目的,你將怎樣處之?”惟嚴一下子就理解了。於是,惟嚴在道一處學習了3年,但他後來還是回到希遷那里。正如哲學上所說的“否定之否定”,從“蚊子上鐵牛”到“揚眉瞬目”,再到“石上栽花”,此時的惟嚴,已絕非彼日的惟嚴,他已經在禪法上得到更大的飛躍。他與石頭希遷一個是針紮不進,一個是石上栽花,二人的禪法在圓融嚴密上,已經有了許多的相似之處。

貞元年問,中年氣盛的惟嚴帶著弘傳南宗的使命,從南嶽移居於湖南澧州藥山,他象承於希遷“不論禪定精進,惟達佛之知見”為目的的宗旨,開始忠實地弘傳希遷的禪法,被人們稱為“藥山惟嚴”。

禪宗自達摩以來,一直以“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指人心,見性成佛”作為行事的標準。惟嚴同樣認為,禪是一種內心的體驗,任何現成的語言文字都只會落入肯定或否定的執著之中。據說他剛到藥山的時候,院主得知他得法於一代宗師希遷和道一,便立即請他為僧人說法。然而當寺鐘敲過幾響,當所有的僧眾都滿懷希望地坐在法堂里準備聽惟嚴說法的時候,一言未發的惟嚴卻突然離座而去。這件事弄得院主很沒面子,事後他責問惟嚴說,為什麼你答應好好的,後來卻突然變故?惟嚴說:“講經有經師,講律有律師,講論有論師,又怎麼能怪老僧我呢?”

惟嚴認為,禪是個人內心的獨特體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任何別人也無法教你什麼。正如當初佛在靈山會上拈花,眾人皆無可言對,惟有迦葉發出會心的微笑一樣,“心心相應”,才是禪的最高境界。

因此,當有一位僧人向他說“本人對佛法大事至今尚未明了,請和尚指示”時,惟嚴便說:“如今我為你說上幾旬並不是難事,只是如果你立即領悟那還差不多,如因此而落入苦思冥想而不能自拔,那便是我的罪過了。”

又有一次,一位僧人問他說:“達摩未來中國時,咱們中國是否有禪?”

惟嚴肯定地說:“有。”

對方似乎並不理解,於是又說:“既然達摩未來時就有禪了,達摩還來干什麼?”

惟嚴說:“正因為有禪,所以達摩才來。”在惟嚴看來,禪是一種開啟智慧的方式,自從有人類,便應有禪,這與達摩的東渡有什麼關系呢?

有意思的是,惟嚴雖然只看重內心的體驗,但他卻並不排斥經教。

據說惟嚴自己對三藏十二部經典十分圓熟。他認為,一個尚未得悟者是無法從經教中得到什麼的,弄得不好,反而落入知解的巢臼,犯上經驗主義的錯誤。

一次他正在讀經的時候,一個僧人覺得奇怪,便問他說:“和尚您平時不許別人看經,為什麼你今天也在看經?”

惟嚴回答說:“我只圖遮眼。”

那和尚說:“那麼我看經遮眼可以嗎?”

惟嚴說:“等到你能看經時,牛皮也能被你看穿了。”那僧人便知道,自己的功夫遠不及惟嚴,現在讀經還不是時候。

朗州刺史李翺一直很仰慕惟嚴的禪風和人品,多次派人請惟嚴上門蛻法,但惟嚴卻無動於衷。無奈中,李翺便專門尋上門來向惟嚴請教。然而惟嚴對刺史大人的來訪並未表現出絲毫的熱情,仍只是低著頭讀經。尷尬的李翺有些生氣地說:“見面不如耳聞啊。”

惟嚴突然擡起頭來大聲地喊道:“太守!”太守應聲而答。惟嚴說:“太守為什麼推崇耳朵卻漠視眼睛?”太守慚愧地合掌施禮。

接著,李翺問:“請問什麼是道?”

惟嚴一手指天、一手指地說:“知道嗎?”

太守搖了搖頭,惟嚴只好說:“雲在天上,水在瓶里。”太守便向惟嚴再次施禮。但他又問:“請問禪師,所謂戒、定、慧究竟如何理解?”

惟嚴別過頭去說:“我這里沒有你的這些閑置家具。”

從讀經“遮眼”到“閑置家具”,看似矛盾的兩方面,卻可以看出惟嚴在繼承慧能頓教的同時,又有了自己的發展。他並不看重“戒、定、慧”等一切先賢的法規,但卻又並不一味反對讀經。由此可見,惟嚴的禪法是靈活的、互動的,以此也充分地看出,惟嚴在接受希遷“圓融回互”上的靈活多變。

長期的修學,使得惟嚴有著很深的內功。據說他經常深夜登上藥山峰頂,於月下運氣長嘯,其聲如洪鐘,令山野震蕩,以至澧陽90里外都能聽到他的吼聲。太守李翺為此而作詩寫道:“選得幽居愜野情,終年無送亦無迎。有時直上孤峰頂,月下披雲嘯一聲。”正是惟嚴人生和生活的寫照。

太和八年十一月六日,惟嚴在法堂上突然說道:“法堂要倒了!”僧眾們不能理解,紛紛去取木柱來支撐法堂。惟嚴舉手而日:“你們怎麼都不領會我的意思呢?”隨即圓寂而去。

惟嚴逝後,朝廷賜謚號“弘道禪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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