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伯爾《女士及眾生相》(14)

千真萬確, 在一九三九年四月至一九三九年八月底期間, 這個海因里希取得了所謂高中畢業的學歷證明。至於他受過的教育, 他沒有能用上多少, 不想用, 也算是吧。他同一位表兄一起參加了一個組織, 這個組織有一個樸實的名稱: “德國義務勞動軍”。他從一九三九年五月起有時從星期六十三時至星期日二十四時休假, 在他支配的這三十五小時內, 花去八小時在火車上, 其余二十七小時同妹妹和表兄一起跳舞, 打一會兒網球, 和家里人吃幾頓飯, 睡四、五小時覺, 同父親吵兩、三小時; 父親曾想盡全力並且也會盡全力幫助他躲過他所面臨的德國人所說的服兵役這一關, 但海因里希卻不同意。得到證實的是, 關起門來, 他們大吵, 格魯伊滕太太在一旁啜泣, 萊尼被關在門外, 唯一可證實的是馬爾婭范多爾恩清清楚楚地聽到海因里希說的一句話: “我也要成為糞土、糞土、糞土, 只是一堆糞土。”瑪格蕾特由於肯定在仲夏八月兩個星期日的下午和海因里希喝過咖啡, 此外還( 破例由萊尼) 說過, 首次他回家度假是在五月底, 因此可以十拿九穩地算出: 海因里希共計回家七次, 總共待了約一百八十九個小時——包括睡覺二十四小時左右——其中同父親吵架約十四小時。海因里希是否算得上命運的寵兒, 有待於讀者自己去判斷。總之, 他同瑪格蕾特喝過兩次咖啡, 幾個月後同她還度過了一個風流的夜晚。可惜, 除了“我也要成為糞土、糞土、糞土, 只是一堆糞土”之外, 他的其他言談沒有可靠的證明。這位拉丁文、希臘文、修辭學和藝術史等都很出色的人難道沒有寫過信麽? 筆者花言巧語向馬爾婭范多爾恩苦苦哀求, 用無數杯咖啡和幾包不帶過濾嘴的美國弗吉尼亞香煙把她賄賂了( 她六十八歲開始吸煙, 覺得“這玩意兒真不賴”) , 從萊尼難得打開的祖傳五斗櫃的抽屜中暫時偷出三封信, 快速地把它們拍了下來。

一九三九年十月十日是第一封信的發信日期, 即波蘭戰事結束後兩天。信上既無擡頭, 也無問候語。信是用拉丁文寫的, 令人賞心悅目, 字跡清楚娟秀, 本應該用來寫更美好的東西。信上寫道:

除了為將軍事目的所要求的達到, 對敵人不應打擊過嚴, 這是基本原則。

禁止:

一、將毒氣和有毒武器使用。

二、暗殺。

三、殺傷俘虜。

四、拒絕寬恕。

五、把造成不必要痛苦的武器彈藥使用, 如達姆彈。

六、濫用停戰旗( 還有國旗) 、軍徽、敵軍軍服、紅十字會標誌( 但是提防軍事計謀!) 。

七、任意破壞或奪走敵人財物。

八、脅迫敵國公民與其本國作戰( 如法國外籍軍團中的德國人) 。

一九三九年十二月十三日是第二封信的發信日期: 優秀的軍人對上級也舉止大方、積極主動、殷勤有禮。舉止大方, 表現為不做作, 機敏, 樂於將職責履行。積極主動、殷勤有禮, 以下面的例子來說明: 一位長官來到兵營寢室找人, 如該人不在, 只回答一聲“不在”了事不應, 而是去把該人找來。長官東西掉在地上, 下級要幫他拾起來( 但出列需要命令) 。看到上級想吸煙, 替他擦火柴, 下級應該做。上級要離開營房時, 下級就把門打開, 等他走後再把門輕輕關上。上級穿大衣, 佩帶武裝帶, 上下車馬時, 殷勤有禮的軍人會去主動幫助。過分殷勤和過分熱情不符合軍人身份( 當面勤快而背地偷懶的作風) ; 軍人不應使人產生這種印象, 也不要有向上級請客送禮的錯誤想法。

一九四○年一月十四日是第三封信的日期:

盥洗時脫掉上身衣服。士兵用冷水洗。肥皂的消耗量是衡量潔凈的標準。每天應洗: 手( 多次) !、臉、頸、耳、胸部和腋窩。指甲汙垢用指甲洗凈器( 不用小刀) 去除。短發盡量留梳分頭。留長卷髮不符合軍人身份( 參看附圖) 。( 信里未見附圖——筆者註。) 如有必要, 士兵應該每天刮臉。站崗放哨向上級報告、接受檢閱、參加特殊活動等, 一律必須刮臉。

每次洗畢都應該立即擦乾( 擦至皮膚發紅) , 以免感冒和皮膚因冷皸裂。洗臉毛巾和擦手毛巾應分開。她的哥哥, 萊尼難得說到。她對他了解得太少, 從前和現在她都只會說: “怕他, 因為他所受的教育多得驚人”, “其次是感到意外, 因為他非常可愛, 非常非常可愛”( 馬爾婭范多爾恩證實) 。

馬爾婭范多爾恩自己承認, 在他面前她感到拘束, 他雖然對她“非常親切”。他甚至幫她到地下室搬煤和土豆, 不計較幫她刷盤子等, “可是——他有點, 你知道——有點——嗯, 就是有點, 哦, 也許——嘿, 有點很高貴的地方——他在這一點上甚至像萊尼。”這個“甚至”本來是需要詳盡說明的, 不過筆者沒有追問。

“高貴”, “德意志風度”, “非常、非常可愛”, “可愛得怕人”——這些能說明什麽呢? 回答是: 不能說明什麽。留下的是一幅小畫像, 不是畫像, 如果沒有在弗倫斯堡一家酒吧的小閣樓里與瑪格蕾特度過風流之夜, 沒有那句唯一得到證實的直接引語( 糞土等) , 沒有那幾封信以及最後的下場: 與表兄一起, 還不到二十一歲, 被認為犯有開小差和叛國( 私通丹麥人) 以及“企圖盜賣軍用作戰物資”( 一門反坦克炮) 等罪行——這一切如果沒有, 那麽, 有關他的情況也就不會有多少, 只不過是兩位抽著煙斗、皮膚像羊皮紙、臉色幾乎發黃的耶穌會教士的回憶, “在瑪格蕾特心中, 一朵花, 一朵一直仍在盛開的鮮花”, 以及一九四○至一九四一年那個可怕的服喪之年。因此瑪格蕾特有關他的一段話也許是舉足輕重的( 錄音) : “我勸他逃走, 乾脆和我一起逃走——我們是能過得下去的, 即使要我上街賣笑——但他不願丟下他的表兄, 沒有他, 他的表兄也就完了, 而且我們又能跑到什麽地方去呢? 屋子里的所有都像妓院里用的東西, 那些該死的絲絨、紅燈、粉紅色的玩意兒、烏七八糟的照片等等, 真叫人噁心。他沒有哭——那是怎麽回事呢? 啊, 那朵鮮花一直還在我心中開放, 他即使活到七十歲、八十歲, 我還會一直滿懷深情地愛他, 可他們餵了他什麽呢? 西方世界。他肚子里裝了整個西方世界, 死了——各各地、雅典衛城、古羅馬的朱庇特神殿( 狂笑) ——外加班貝格騎士。這樣一個了不起的青年, 為這種胡說八道的東西生活。為這種胡說八道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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