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伯爾《女士及眾生相》(18)

老格魯伊滕有個特點得到大家公認, 盡管用了不同的字眼: 有人說他“膽大”, 有人說他“無畏”, 少數兩三個人說他“狂妄”。今天專家們仍證實, 無疑很早格魯伊滕就招聘和挖來了最優秀的地堡專家, 後來還毫無顧忌地將曾參加過修築馬其諾防線的法國工程技術人員雇傭了, 而且他“十分清楚, 在通貨膨脹時期對職工工資摳摳唆唆是荒謬的”( 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負責軍工生產的前高級官員語) 。大價錢是格魯伊滕肯出的。那年他四十一歲。穿上“用貴重但又不是貴得扎眼的料子”( 洛蒂霍伊澤語) 定做的服裝, 使一個“身材魁梧的男子”成了一位“儀表堂堂的紳士”。他對自己成為暴發戶也毫不感到羞愧, 甚至對一名工作人員( 維爾納封霍夫高, 出身名門望族的建築師) 說: “一切財富都是從無到有, 府上的財富也是如此, 當年剛發家的時候也不是很富足嘛。”格魯伊滕拒絕在當時專供富裕起來的人大興土木的一段市區內修建別墅( 他至死屢教不改, 唸“別墅”成“別野”) 。

如果把格魯伊滕看成一個頭腦簡單、在事業上取得成功的粗人, 那就不太合適了。他具有一種既學不會也無法繼承的本領是: 知人之明。他的所有工作員, 建築師、技術人員、商人, 都欽佩他, 大多數人都敬仰他。他對兒子的培養教育作了精心安排,並對之進行密切注意和監督, 他的孩子, 他經常去看望, 很少接他回家, 因為他——據霍伊澤證實的驚人說法——不想讓生意經玷汙孩子。“孩子成為一名學者, 是他想要的, 不是當什麽教授, 而是當一個我們曾為之修建別墅的那樣的人。”( 據霍伊澤說, 這裏指的是一位頗有名氣的羅馬語語言學家, 見識此人的藏書和“對人坦率真誠的態度”, 曾使格魯伊滕一定敬佩不已。) 他對他兒子十五歲時“西班牙語還沒有說得像我所期望的那麽好”感到焦急。

有一點他從來不幹: 看萊尼作“蠢貨”。萊尼初領聖體時發火一事決沒有惹他生氣, 他聽說後哈哈大笑( 據了解, 這在他一生中實屬罕見) , 他的評論是: “這孩子完全明白自己想幹什麽。”( 洛蒂霍伊澤語)

當他妻子的臉色越來越蒼白, 變得有點愁眉苦臉, 甚至有點假慈假悲的時候, 他進入了“年富力強的時期。他有一樣東西從來沒有而且一直到生命終了也不會有, 那就是自卑感。他也許有過夢想——對他兒子肯定有過, 甚至完全可以肯定, 抱有很大的希望他曾對兒子掌握西班牙語。十三年後他和妻子之間不再有夫妻關係( 據馬爾婭范多爾恩說) , 他始終沒有欺騙過她, 反正沒有同別的女人發生過關係。下流的笑話, 他出人意外地厭惡, 有時迫不得已參加“男子社交集會”, 到了半夜兩三點鐘難免有人要求找個“熱情奔放的切爾克斯女郎”來的時候, 他就會公開表示厭惡。格魯伊滕對下流話和“切爾克斯女郎”的克制態度遭到一些嘲笑, 他聽之任之, 毫不介意( 維爾納封霍夫高語, 此人曾經有一年之久, 時常陪他參加這種男子社交集會) 。

越來越不耐煩的讀者一定會問, 究竟這是個什麽人啊? 他過著可說是清心寡欲的生活, 靠戰備和已經爆發的戰爭發財, 營業額( 據霍伊澤講) 由一九三五年全年一百萬左右上升到一九四三年每月一百萬, 就在一九三九年每個季度的營業額肯定已達一百萬時, 他本人賴以發財致富的買賣, 千方百計不讓自己的兒子卷進。這究竟是個什麽人啊?

一九三九年和一九四○年間在父親和歸來的兒子之間產生了緊張乃至怨恨情緒。海因里希那時已從西方世界三座名山上下來, 在距離有四小時火車路程的某地參加沼澤排水工程。此時盡管他在父親的迫切要求下已能讀懂塞萬提斯的原著, 為此父親付給了一位西班牙耶穌會教士一筆優厚的特別酬金。兒子在一九三九年六月至九月間, 回家探親約七次, 九月底到一九四○年四月初, 回家約五次。他拒絕了父親公開向他提出的“後門關係”; 父親“可以輕而易舉地”( 均系老霍伊澤和洛蒂語) 把他“調到合適的環境中去”, 或讓他退役充當重要的軍工生產人員。用早餐時父親, 問起他的身體情況和在部隊的生活情況, 他從口袋兒掏出來一本書: 雷貝特原著, 少校阿爾門迪格博士改編的《軍隊服役教程, 反坦克炮兵版》將其中一篇將近五頁長的論文( 他在信中沒有提到過它) 朗讀了: 《敬禮》。該文詳盡地闡述了各種軍人敬禮方式: 行進中的, 躺著的, 站著的, 坐著的, 騎在馬上的, 坐在汽車上的, 該誰對誰如何敬禮。要知道, 這里說的不是一個整天呆在家里等候兒子探親的父親, 而是一個此刻已擁有政府提供的一架專機( 萊尼非常喜歡乘飛機!) , 不僅是十分忙碌, 而且過分忙碌, 忙於處理極端重要事務的父親, 有時不得不勉強抽出時間, 取消重要的約會, 常常用破綻百出的借口( 看牙等等) 取消與部長們( !) 的約會, 為的是不將與心愛的兒子會面的機會錯過——愛子卻對他朗讀由雷貝特原著、某個阿爾門迪格博士改編的敬禮條例, 而他是多麽希望兒子能在羅馬或佛羅倫薩的藝術史研究所( 或至少是考古研究所) 當所長啊!

不言而喻, 這種在一起喝咖啡、吃早飯和午飯的活動, “對所有參加者不僅不愉快, 而且越來越惱人, 越來越使人心煩, 最後使人感到可怕”( 洛蒂霍伊澤語) 。當時二十六歲的洛蒂霍伊澤, 娘家姓伯恩特根, 是已多次引用其話的那位代理人兼總會計師奧托霍伊澤的兒媳, 她給格魯伊滕當女秘書, 她的丈夫威廉霍伊澤也曾有一段時間當過他的制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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