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因里希·伯爾《女士及眾生相》(13)

我們要花點時間談談這個海因里希格魯伊滕。他一生中有十二年之久, 像一個精靈, 幾乎像一個神, 集青年歌德和青年溫克爾曼為一體, 有點諾瓦利斯的氣質, 遠離家庭, 偶爾——十一年內約四次——回家一次, 對他的了解萊尼至今只是“很可愛, 非常善良、可愛”。果然不錯, 這種說法什麽也不能說明, 聽上去有點神聖。由於馬爾婭范多爾恩知道的有關他的情況並不比萊尼多多少( “很有教養, 溫文爾雅, 但從不驕傲, 從不驕傲”) 由於萊尼守口如瓶, 馬爾婭范多爾恩知之不多, 瑪格蕾特因此就成了教士以外的唯一證人, 在一九三九年應邀上格魯伊滕家喝咖啡時只正式見過他兩次, 她雖然在一九四○年四月一個寒氣襲人的夜晚, 另一次非正式見面, 即海因里希作為裝甲兵被派去為上面提到的德意志國征服丹麥的前夕。

筆者現在寫到他向一位年近半百、身患性病的婦女了解這個海因里希的情況時感到很為難。都是根據錄音記錄瑪格蕾特的所有原話的, 未加修改。好吧, 首先是: 瑪格蕾特變得極度興奮, 她那( 已變得很醜的) 臉上露出孩子般的強烈感情, 開門見山地說: “是的, 我愛過他。我愛過他。”被問到是否他也愛她時, 她搖搖頭, 不是否定, 而是表示懷疑, 反正決沒有——千真萬確——難過的模樣。“黑頭髮, 你要知道, 還有明亮的一雙眼睛, 還有——唉, 怎麽說呢——文雅大方, 不錯, 就是文雅大方。他沒有料到自己會有那麽大的魅力, 為了他, 我甚至願意上街去賣笑。確實如此, 能讓他唸書, 或者, 不管他以前學過什麽, 除了唸書和鑒別教堂外, 還研究贊美詩, 聽聽音樂——拉丁文、希臘文——以及有關建築學的一切。是啊, 他像萊尼——我愛只有頭髮黑的他。有兩次我在他們家喝咖啡, 曾見過他——那是一九三九年八月的事情。他一九四九年四月七日, 打電話給我——那時我已同那個上鉤的闊佬結婚——他給我打電話, 於是我立即就到弗倫斯堡去找他, 我到達那里時, 他被禁止外出, 外面很冷, 我是八日到達那里的。他們在一所學校里駐紮, 整裝待發, 夜里就要開拔。至於他們是乘飛機去還是乘船去的, 我就不知道了。禁止外出。我去過他那里誰也不知道, 而且後來也沒有人知道, 萊尼不知道, 她的父母等人也不知道。外出盡管被禁止, 他還是出來了。是從校園內女廁所的墻上爬出來的。沒有旅館, 私人出租房間也沒有。只有一家酒吧開著門, 我們進去了, 一個女招待把她的房間借給我們。我花掉了我所有的兩百馬克和一隻紅寶石戒指, 他花掉了他所有的一百二馬克和一隻金煙盒。他愛我, 我也愛他——也不在乎盡管像在窯子里。不在乎, 毫不在乎。不錯( 為了肯定是否瑪格蕾特確實兩次說不在乎、毫不在乎時用的都是現在時態, 對錄音仔細地聽了兩遍。客觀的結論是: 她是這樣說的) 。是啊, 他不久以後就死了。多麽荒謬、荒謬的浪費啊!”問她怎麽會想到使用“浪費”這個令人感到意外的字眼, 瑪格蕾特是這樣回答的( 根據錄音記錄) : “是啊, 你看, 漂亮的長相、全部教育、男子漢的氣概——而且才二十歲, 我們還可以做愛多少次, 還會做愛多少次啊, 不僅是在那種像窯子一般的房間里, 天氣暖和後也可以在室外——這一切全都毫無意義了, 所以我說是浪費。”

由於瑪格蕾特、萊尼和馬爾婭范多爾恩三人都對海因里希格魯伊滕崇拜得五體投地, 筆者因此也去尋找一些比較客觀的材料, 結果從兩位有著羊皮紙皮膚的耶穌會神甫那里搞到了這些材料。這兩人都已經七十多歲, 兩人都坐在被煙斗的煙霧弄得烏煙瘴氣的編輯部里審稿, 雖然是兩家不同的雜誌, 但題材卻一樣( 左傾或右傾? ) , 一個是法國人, 另一個是德國人( 也可能是瑞士人) , 後者是變得花白的黑頭髮, 前者是變得灰白的黃頭髮。兩人都聰慧、機靈、仁慈、寬厚, 問起他們時都脫口而出: “哦, 那個格魯伊滕家的海因里希啊!”( 從用詞到語法和句法結構乃至標點都完全一致, 因為那個法國人也說德語) 兩人放下煙斗, 往後一靠, 推開稿子, 搖了搖頭, 接著又沈浸在往事的回憶中, 點了點頭,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便講了起來——這里結束了完全相同, 開始了局部相同。由於一位先生在羅馬住, 另一位住在弗賴堡附近, 筆者不得不登門拜訪, 事先還要打長途電話約定時間, 開銷因此頗為可觀, 老實說, 不談這種會見的“人性價值”( 不過, 不花這麽多錢也有可能達到這一點) , 這筆開銷實在是得不償失的。因為兩位老先生只不過是增加對已故海因里希格魯伊滕的盲目崇拜而已。這一位( 法國人) 說: “他是那麽像德國人, 那麽像德國人, 那麽高尚。”另一位說: “他是那麽高尚, 那麽高尚, 那麽像德國人。”以後為簡便計還需要提到這兩位時分別以J.( 耶穌會會士) 甲和J.乙稱之。J.甲: “像他那樣有天賦的聰明學生, 在二十五年中再也沒有見過。”J.乙: “在二十五年中, 再也沒有見過像他那樣聰明的有天賦的學生。”J.甲: “他是又一個克萊斯特。”J.乙: “荷爾德林, 他是又一個。”J.甲: “我們從來不曾打算勸他當教士。”J.乙: “從來沒有勸他參加修道會的打算。”J.甲: “那樣會是一種浪費的。”J.乙“連最忠誠的修道會會友也反對那樣做。”問起他的學習成績時, J.甲說: “哦!各科全都是一分, 體操課也是如此, 而且不是馬馬虎虎的一分。要選擇職業的那一天到了, 個個老師都會感到為難。”J.乙: “嘿!成績單上門門都是優, 後來我們為他制訂了一個評語: 極優。可是, 他幹哪一行合適呢? 我們大家都感到了為難。”J.甲: “當外交家、部長、建築師或法學家, 當個詩人, 無論如何是可以的。”J.乙: “當一個偉大的教師, 偉大的藝術家, 無論如何可以當個詩人。”J.甲: “對他只有一行肯定不合適, 對他來說太可惜了: 參軍。”J.乙: “只是不能當兵, 這不行。”J.甲: “兵, 他可是當了。”J.乙: “他們讓他幹了這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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