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諾伊回答之前遲疑了一下。“我想不是。他說他明天回紐約,所以我不會再見到他。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我以為你要把畫送到蘇黎世去。這是我們約好的。到蘇黎世,然後再到香港,沒有人會知道——你是這麽說的。”

霍爾茲曾經對付過不少容易緊張的客戶。在大多數與這次類似的違法交易中,會出現過渡時期——有時候幾個小時,有時候數天或數星期——當一方必須完全依賴另一方來履行合約之時。霍爾茲總是設法讓信任別人的重擔,絕對不落在他自己身上,不過他能夠了解,將你的命運或金錢放在別人的手中,每每會產生可觀的不安全感。他靠回枕頭,恢復他最佳的床邊姿勢。

他告訴狄諾伊,只要照片不再流通,根本無需擔心。而這件事,他望著睡在他身邊的身體,說道,他有辦法弄清楚。沒讓狄諾伊問完問題,他繼續說:老克勞德不是問題。他將照我們的吩咐去做。忠心的他會緊閉嘴巴的。至於那輛廂型貨車,它只是單純的偽裝。開車的人並非暖氣管工,而是霍爾茲的職員,是一個經驗老到的專差,能夠在不引起注意的情況下,運送各式各樣珍貴的貨品。會不會有人懷疑一個工匠的破舊雷諾車里放著很有價值的畫作?當然不會。狄諾伊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塞尚的畫正謹慎而安全地橫越歐洲。霍爾茲故意不提到,它將會經過巴黎,並且暫停下來,不過這不干狄諾伊的事情。

“所以你看,我的朋友,”霍爾茲說道,“你不用緊張。這隻是小小的不方便,沒什麽大不了。盡情享受你的陽光,其他的交給我辦。”

狄諾伊掛上電話,凝視著外頭柔和的巴哈馬夜晚。這是他第一次在一個誠實、規律的生活中,與像霍爾茲這樣的人一塊合作,而且他一點都不喜歡這個經歷:脆弱、風險大、失去控制、不安,甚至有罪惡感。但現在一切都太晚了。他已經陷得太深。完全沒有補救的機會。他站起來,為自己倒了一杯干邑白蘭地。霍爾茲聽起來對追蹤底片和照片很有信心,如果真的有這些東西的話。安德烈的為人似乎滿誠懇的。也許他把純屬巧合的意外看得太過嚴重。即使如此,狄諾伊仍要等到事情完全結束之後,才能安心。

跟往常一樣,霍爾茲其實並沒有像他的語調聽起來那麽有信心。如果狄諾伊的話是真的,他必須在明天之前把事情解決。他傾過身子,將枕頭從卡米拉的頭上移走,搖醒她。她推上眼罩。一隻惺松的睡眼睜了開來,窄窄的細縫,沒有上妝的眼睛怪怪的,看起來就好像沒穿衣服。

“不要現在,甜心。我累壞了。早上再來,在上健身房以前。”跟許多矮男人一樣,霍爾茲以貪婪的性欲來彌補身材的缺陷,卡米拉發現他這一點很令人厭惡。她拍拍他的手。“女孩子偶爾需要休息一晚,甜心。真的。”

霍爾茲似乎沒有聽到她的話。“我要你那個攝影師凱利的地址。”

卡米拉挣扎著坐了起來,用被單保護性地蓋住自己的胸部。“什麽?不能等嗎?魯弟,你知道我如果晚上睡不好,會有什麽後果,明天的——”

“這很重要。事情出錯了。”

卡米拉從他的嘴型判斷,深知繼續爭論下去於事無補——如她所了解的,他有時候可能會變成野蠻人一一於是下床去拿她的手提包,結果她的腳趾踢到路易十五時代的夜壺,只好用一隻腳以很拙的姿勢跳回床上。她拿出通訊簿,翻到K開頭的地方。“我的腳趾一定會腫起來,一定會的。那個混蛋夜壺。”她將簿子遞給霍爾茲。“可以告訴我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嗎?”

“我敢說你會活下去,親愛的。讓我打通電話。”

到了這個時候,卡米拉已經完全清醒,充滿了好奇心,她從手提包里取出鏡子,一邊整理頭髮,一邊聆聽霍爾茲跟一個叫做班尼的男人的談話。然後她覺得這樣做不妥。她當然不想聽到所有七葷八素的詳情。無論如何今夜不要。於是她戴回眼罩,潛入一堆枕頭當中,裝睡。

但睡眠已經離卡米拉有一段距離。她困困地感覺到談話正要結束,然後感覺到霍爾茲的雙手在她的身體上溫柔、持久地撫摸。她低頭看著他的頭頂;即使是躺著,他還是嫌太矮。那雙手持續進行著。卡米拉深知無法避免,於是聽天由命地嘆了一口氣,把她受傷的那根腳趾移向遠處,免得撞到霍爾茲扒東扒西的雙腳。

當條紋門柵搖下來防衛平凡人入侵庫柏島時,安德烈透過計程車的後窗往回看。這是一個陽光普照的美好早晨,熱帶的綠色植物襯托著色彩艷麗的花朵,管理員正在掃地以及修剪枝葉,好為住戶省去瞄到落葉或落花時的驚心動魄。他沈坐在後座,孵著他的失望,覺得自己徹底浪費了整整二十四個小時。

昨晚,狄諾伊表現得極有觸力,而且,就整個晚上大部分的時間而言,再放鬆也不過了。不但沒有如安德烈所預期的,對照片做出驚訝的反應,他對花園的情況似乎還比對塞尚的興趣大。從頭到尾只有一個發人深省的時刻,就是當他看到貨車時,突然困惑地皺起眉來,不過幾乎在一剎那之間,神情馬上恢復正常。他說,暖氣管工是老克勞德的一個朋友,他常常幫忙出差。塞尚的畫偶爾會出借給坎城一個朋友的畫廊。這鐵定可以解釋一切,狄諾伊這樣說,不過他當然會叫老克勞德改進畫的運送方式。事情就是這樣,沒有別的。狄諾伊對安德烈的關心表現出由衷的感謝,堅持要幫他付俱樂部的住宿費。但是整個晚上——其實是整趟旅程——可以說是一反高潮。

令他感到小小安慰的是,下午當他抵達紐約時,發現雪融繼續進行著,房子外頭的人行道已經不再是溜冰場。當他爬上通向公寓的樓梯時,決定自己需要一點鼓舞,然後心里想著露西和晚餐,打開門鎖,直接邁向電話。他才走到一半,忽然停下來,看到了散播在他周遭的混亂。

衣物箱全被掀開,而且上下顛倒。書本、照片、衣服、旅行帶回來的紀念品,都一堆堆地分布在地板上、靠在墻壁上,就好像是被兇猛、生氣的手所扔擲。安德烈來到他的工作臺旁,腳下傳來破玻璃刺耳的碎裂聲。他依據年份和國家用來保存幻燈片的檔案櫃被撬開來,里面空無一物。在一旁的器具儲藏櫃被盜走了所有的東西。只留下一套三腳架和他原本想要修復的老式感光板相機。其他的相機、鏡頭、濾光鏡、燈光設備,還有為了攜帶它們而特別計做的袋子,全不見了。他進入迷你廚房,打開冰箱,不怎麽驚訝地看到,他們帶走了每一卷底片。歡迎回到紐約,技高膽大的竊賊之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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