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妮《不欠》說過這樣便這樣?

很多人為了表示他們說過的話一定算數,便鑽了牛角尖,即使說錯了話、說了對人不公平的話、說了自己後悔的話,也堅持:「我說過這樣便這樣!」一律不肯反省自己到底說過了些什麼和說的話有沒有理由。這樣的「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實在是意氣用事多於一切,非常之幼稚和不辨是非黑白。

常聽人說:「我說過不去美國便不去!」

其實不去美國是全無原因、全無理由的,也許他對美國根本毫無瞭解,死不肯去,只因他曾在某時某地在人前說過而已,並非因為他對美國有什麼深仇大恨,亦不是因為他不喜歡美國的風景文物。這樣的說過不去便不去,等於自斷旅遊美國、認識美國文物的後路。這種「堅決遵守自己說過的話」的態度,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那就是「愚蠢」。

亦有人為了表示自己的權威性,便不論說過什麼也不回頭。可惜,他們不明白,即使最權威的人,也會有說了不公平和不適當的話的時候,亦有說出了錯誤決定的時刻,假如只因曾說過了便不肯改,便的的確確是誤人誤己,一點也不值得尊重了。

亦有些人為了表示性情決絕,說過不要理睬誰便永不理睬誰,那便等於傷人傷己了。今天你很惱一個你自己很愛的人,說了句:「我以後也不要見你!」只因這句話,以後便真的不再見自己所愛的人了,寧願想起來心痛、想起來惋借、想起來後悔,也不肯收回那句話,那便是何苦來之至了。這樣弄到自己遺憾,對方難過,抱恨終身,何必呢?倒不如忘掉那句話算了,堅持說過便一定要像說過那樣,到底是要證明什麼,又要證明給誰看呢?

人誠然要言而有信,但有信的應只是對的話,而不是錯的話,言而有信不等於固執,誰不會因誤解而說了對人不公平和令人委屈的話呢?既說錯了,還要錯下去?要是我說錯了話,改正還來不及哩,何必讓自己說過的話阻手阻腳。

跟朋友談及「氣度」問題,有認為對宵小之輩應不予理會,亦應不屑理會,以免失掉身份。

起初這話聽之有理,想想卻有點不妥。

宵小之輩根本不曉得什麼叫做「氣度」,就是因為有氣度的人罵得他們少,他們才可以橫行,完全不知道人家是不屑跟他們理論,而不是不「敢」跟他們理論。所以別把氣度花在這種人身上。這種人水平太低,需要直接教訓,直接給他們臉色看,別以為寬容大量能感動他們,因為他們並未到那個智慧程度。

對人度量寬宏是好的,第一自己省掉氣惱之情,第二稍有智慧的人會感激你的大量,不再跟你撩事鬥非,惟一不可以用度量感動的,便是臉皮太厚、心智太低的人。你原諒他他還以為你怕了他,不敢惹他,不但不欣賞你的大量,還要以為你好欺負,對你的騷擾誹謗,陸續有來,所以雖然不雅,亦惟有面斥之。

做人固然要有氣度,但得量事量人而施之,人總不能為博取別人稱讚有氣度而活,那倒不是真大方而是偽君子了。

氣度是不須講身份、不須自覺有氣度的。有間大學選畢業班美後,得到后冠的那位女生對得到第二的那位說:

「我真感到意外,因為我自覺美貌風度儀態,都不及你,我真是幸運啊。」

這就是氣度,氣度之中是有謙虛的。我不以為她虛偽,因為不是拉票選學生會會長,況且選美已完畢了,畢業後亦各散東西了,她根本毋須如此做,那是她天生的氣度而已,也許令她有皇后之姿的正是那一點。假如她在選美見評判時擺出一副捨我其誰的姿態,反而未必獨佔鰲頭呢。

氣度是不計較小事、是不亢不卑、是懂得欣賞別人的好處、是能容忍應容忍的事、是天生的胸襟,也有點是後天的歷練;至於天生量狹的,免不了與氣度無緣,即使有了點後天的歷練,也不外是學到了虛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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