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母親帶我到廟里點七星燈,家里一人一盞,我這盞燈會燃出很多小花。廟里的主持對母親說,你看你女兒的燈燃得這麼奇特,有好命,你得好好看護著她。我出生特殊,一個不該存活的私生子,衝撞了好些偽善人、好心人,不曾被家人好好看護。

每次母親點燈時我都會許願,盼望我這個無家之人有個家,有個人真心地看護我,如同我真心看護他一樣,如果我有錯,他就指出來,能理解,並原諒我。

這個願望好像一雙有魔力的紅舞鞋,我穿上了,命運變了,有了一個安全溫暖的家,我滑倒了,摔破了,他趕來,扶起我,幫我站起。

有一天,我回家,他把我關在門外,他變了,家不存在了,是一個火坑。我不認識他,可能他中了邪咒,把他的靈魂售給了鬼怪。我要他開門,他把我推倒。我要他清醒,他反而推我到水邊,推進水里。我拼命往岸上遊,他不讓我靠岸,我往一艘船遊,他又在船邊站著,使勁扳開我緊抓著船舷的手,我落到寒冷的水里。可怕的鬼怪從水底冒起來抓我。

我只有奮力地遊,要遊到哪里才可以上岸?

現在,就是現在,我不顧一切地上了岸,可是我要去哪里呢?一次比一次大的雪,人人都在為躲過這個冬天奔忙,看不見我,就是他路過,他中的邪咒一定更厲害了,在他眼里我成了一個罪人,他把所有的失敗和過錯歸於我的存在。看來,當年廟里的主持一定是眼花看錯了,我從未有好命。

如果他能親眼看見我沈浮於水面,他一定會快樂起來。那麼,成全一個人的快樂,又為何不可呢?

不錯,這是母親離世後,我做過的一個夢!

有的人做夢,能接著做夢,並把夢重復做,醒來時,依然記得一清二楚。我就是這樣的人,經常在夢里,和我不在人世的親人說話。

父母在哪,家就在哪,父母不在了,家就失去了。我迷惑了,我究竟在哪里,怎麼會想起一個生活中完全不存在的人來呢?

奇怪,我接連兩個晚上都夢見他是坐船而不是火車離開,在碼頭,我朝他揮手,揮得手臂都痛了,他卻沒有看見。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懷疑自己不是蘭波那樣的人――心響往生活在他方。為生存奔波在倫敦北京以及一個個陌生的地方,久而久之就覺得所有的地方,都代表一個地方,是早已失去的那個地方。

是啊,那時我該就是蘭波,希望有一個他方存在,失望於異性,心里只有同性,自閉,不打電話不見人,只求溺死的那一剎那,出於本能,我向遠在慕尼黑的女友發出一封電子信。

女友讓我去她那兒。

那天我離開倫敦是上午十點,有點兒潮濕,但不是霧。我的行李非常簡單。拖著行李箱到地鐵,出現了從未有過的慌張,想取消這次旅行。

可是我能回頭嗎?

這麼問自己兩遍,都搖了搖頭。

機場安檢特別嚴格,脫鞋解皮帶不準帶化妝品,折騰夠了,上了機艙,坐定,看倫敦天空,好陌生,如十多年前第一次看見時一樣。

慕尼黑比倫敦陰冷,刮著大風,我在機場里出口找到大巴士。因為乘客不多,司機一路有話沒話地與我搭訕,德國男人個個長得比英國男人中看。我得在一個有地鐵與公共汽車站的城中心等女友的丈夫,他正好下班,可將我順路帶到他們的家,否則就錯過了。

我等在那兒,看著馬路上的人和車,孤單無助。時間已經過去了很久,也不見人影。正想走開,找一個旅館,一轉身,他來了。

我們去了超市,我買了魚、蘑菇和檸檬。

車子行駛在高速公路上,天邊竟然出現了一抹火燃雲。

這個晚上我做了蘑菇烤魚,三個人坐在房子里吃著飯喝著葡萄酒,玻璃窗外的湖水,像海一樣泛著波紋。

第二日我一個人去了他們在城中心的一個小房間里,陽臺上飄起大雪。那兒有一盆玫瑰,缺少水,已經乾枯了,雪花落下,枝桿顯出當時的落寞。我的心里是否也有這樣一個小小的房間,住著一個內心裝著痛苦卻不肯叫出聲的女子,沒有人愛她,她也不愛人,不對,她一直在愛人。

我有好多話想對她說,一開始說話便無法停下來。天黑下來,天又亮了起來,雪靜靜地下著,幾天幾夜過去,我發現自己變得輕盈無比,透明如蛹。

房間里有面鏡子,我走了進去,我再也不能回來。

有人打開門,是女友和她丈夫進來。她走到桌前,清理上面的灰塵。他拿起桌上的門鑰匙問,“嘿,親愛的,你的朋友說要來住,怎麼還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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