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田隨筆》情感驅使我們追求未來

有人指控人類總是盲目追求未來,他們教導我們要抓住眼前利益,安於現狀,似乎未來的事根本就無法把握,甚至比過去更難駕馭。這些人一言道明了人類最普遍的錯誤,如果他們敢把我們的本性為繼續完善自我驅使我們做的事叫做謬誤的話人的本性賦於我們注重行動甚於意識的假象,正如它賦予我們其他假象一樣。我們不安於現狀,總是追求未來。擔憂、欲望和希望把我們推向將來,使我們感覺不到或不予重視現實的事,而對未來的乃至我們已經不在的未來的事卻尤感興趣。“憂慮未來者墨可悲的。” 

“做妳自己的事,要有自知之明”,人們通常將這一箴言歸功於柏拉圖。這一格言的每個部分概括了我們的責任,而兩部分之間又互相包含。當一個人要做自己的事時,就會發現他首先要做的便是認識自我,明確自己該做什麽。有了自知之明,就不會去多管閑事,首先會自尊自愛,自修其身就不會忙忙碌碌,勞而無功,不會想不該想的,說不該說的。“蠢人即使得到想要的東西也從不會滿足,智者卻滿足現狀,自得其樂。 


伊壁鳩魯不要智者去預料和操心未來。
 


在關於死者的眾多法律中,我認為“君王的功過留待後人定論”這一條也頗有道理。他們即使不是法律的主人,也是法律的夥伴;法律不能觸及他們的生命,但能影響他們及其繼承者的聲譽:聲譽對我們來說比生命更重要。這是一種慣例,遵守這一慣例的民族大有脾益,所有抱怨別人把他們同惡君相提並論的明君都希望有這種制約。我們在所有的國王面前俯首贴耳,惟命是從,因為他們在履行自己的職責,然而對他們的尊敬和愛戴則只取決於他們的功德。從政治角度講,當他們需要我們支持他們行使職權時,我們可以耐心地忍受他們的不稱職,掩飾他們的惡習,用忠告幫助他們完成無足輕重的行動。但這種君臣關係一旦不復存在,我們就沒有理由拒絕向司法部門自由表達我們的真實感受;尤其是不可以抹殺那些忠臣的功勞,他們深知君主的缺陷,仍然忠心耿耿,任勞任怨。如果不這樣做,就會使後人少了一個榜樣。至於那種出於個人需要,極不公正地對不足稱道的君王歌功頌德的人,他們的公道觀是違反公眾正義觀的。提圖斯一李維說得對,王權統治下的人們都用充滿炫耀與偽證的語言,無限誇張他們國王的豐功偉績。我們可以譴責兩個當面頂撞尼祿的士兵不寬宏大量。其中一個被尼祿問及為何要傷害他時咎道:“我過去崇拜妳,因為妳那時值得愛戴,但自從妳殺死了妳的母親,妳這個馬車夫、戲子、縱火犯,我就恨透妳了,因為妳只配人恨。”另一個被問及為何想弒他時回答:“因為我我不出別的辦法來制止妳幹壞事。”但是尼祿死後,他的專橫跋扈和荒淫無度遭到萬夫鞭撻,並將永遠為後人唾棄,對此,稍有智力的人難道會指責嗎?
 

斯巴達國的治理方式是非常純潔的,可是我不喜歡其中的虛偽禮儀;國王們死後,所有的盟友和鄰國,所有的國有奴隸,不論男女老少,都會在額頭上割一道口子,以示悲痛,聲淚俱下地聲稱,他們的國王,不管生前為人如何,都是最好的君主,並因此為他們的行為歌功頌德,把離他們最近的國王擡到頂峰。梭倫說過,任何人在生前不能稱幸福,只有依次生活過並且已經死亡的人,才可能稱幸福,即使聲名狼藉,即使後代受苦;對此,亞里士多德提出質疑,正如他對其他任何事情提出質疑一樣。當我們活著的時候,總是刻意去做令自己愉快的事,但一旦失去存在,我們與世界就沒有任何聯系了。因此,應該告訴棱倫,人決無幸福可言,既然只有在不存在時才有幸福。

 

誰也不會一下子死去, 

誰都對身後寄予希望; 

不能離開和拋棄 

死亡襲擊的身軀。 

——盧克萊修

 

 貝特朗?迪?蓋克蘭在圍攻朗貢城堡時陣亡。朗貢城堡位於奧弗涅的布伊城附近,被圍者隨後投降,不得不將城堡的鑰匙放在死者的遺體上口巴泰勒米?達勒維亞納是威尼斯軍隊的將領,在布雷西亞戰役中為國捐軀,他的遺體要途經敵人領土維羅納方可運回戚尼斯。當時戚尼斯軍隊中絕大部分人都同意向敵方申請安全通行證。但是,泰奧多爾?特里伏斯表示反對,主張強行過境,哪怕決一死戰。 

他說:“將軍生前從來不懼怕敵人,難道死後卻要懼怕敵人嗎?一事實上,希臘人的法律也與此相近:誰要向敵人索取自己人的遺體予以安葬,誰就是自動放棄勝利,也就不可以再陳列戰績。這就等於被要求交出遺體的一方取得了勝利。尼基亞斯國就是這樣失掉對科林斯人的明顯優勢的口相反,阿格西勞斯二世對彼俄提亞人本無多大獲勝希望,卻最終取得了勝利。 

上述行為不足為奇,因為我們總是想把我們的存在延續到生命之後,並且相信上蒼的恩澤能陪伴我們進入墳墓,與我們的遺骨同在。歷史上這樣的例子不計其數,因此,我們不必再對上述例子進行發揮了。英格蘭國王愛德華一世曾和愛爾蘭國王羅伯特進行了長期的戰爭,他是位常勝國王,事業輝煌;可是,臨死前,他竟然強迫兒子發誓,將其遺體煮熟後把肉與骨分開,將內埋葬;至於骨頭,他要求兒子好好保存,每次與愛爾蘭人打仗時,都要帶在身邊,與部隊一起出征。似乎勝利必定與其肢體相關。讓?齊斯卡曾替威克利夫的錯誤辯護而震驚波西米亞。他要人在他死後剝其皮,做成長筒大鼓,帶著它去迎擊敵人,以為這樣能鼓舞他的部隊繼續打勝仗,仿佛他在親自督戰。有些印第安人在與西班牙人作戰時,就帶著他們某個將領的骸骨,期盼能得到將領活著時同樣的運氣。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些民族,打仗時拖著陣亡勇士的遺體,將以自勵或尋求好運。 

上述例子涉及的只是在死後保留生前業績帶來的聲譽。下面要舉的例子還表現了行動的力量。巴亞爾將軍的故事能說明這一點.他在戰場上被火槍射中,自感生命垂危,有人勸他撤離,他卻回答他不會在生命的最後一刻背朝敵人;他仍然堅持戰鬥,直到精疲力竭,實在堅持不住並快從馬上摔下時,還命令他的司廚長將他平放在一棵樹底下,但是一定要面對敵人,就如他生前做的那樣。我還應該再舉個例子,不比上述例子遜色。西班牙國王肺力二世的曾祖父馬克西米連一世不僅品德高尚,更是相貌英俊。在他的習性中,有一點與其他君主不同:他不像他們那樣,遇到緊急公務,就把便桶當做禦座,因為他上廁所從不允許他的仆人在場。他這樣不讓人看見他小便,就像處女不願向醫生或他人暴露習慣上應該隱蔽的部位。我這人雖然說話放肆,但卻生性害羞。除非是迫不得已或是強烈的感官刺激,我從不在別人面前出示習慣上不宜暴露的身體部位和行為。我之所以這樣,是我覺得這種約束對人,尤其是對從事我這種職業的人,是很合適的。但是,馬克西米連一世竟迷信到在遺囑中特意叮嚀在他死時給他穿上襯褲。據說,他還在遺囑中追加了一條:給他穿襯褲的人要把眼睛蒙起來。屠魯士大帝二世曾對子女作出規定,在他死後,不準他們或別人看見和接觸他的身體。我以為那是他篤信宗教之緣故。因為他和他的史學家在有生之年到處宣揚對宗教的虔誠和執著,這是他們最突出的品德。 

一位親王給我講過有關我的一位姻親的故事,我聽了很不愉快。我那位姻親在和平和戰爭時期都很有名。因為當他年老而臨終前,忍著結石痛的折磨,把最後的時光用來精心布置如何使他的葬禮辦得體面而隆重,他要求所有來探望他的貴族保證加入送殯行列。他懇求前來看望他的那位親王參加他的葬禮,也命令王室成員這樣做,並列舉了很多例子和理由來說明這是他這樣的人應有的待遇。當他得到親王的許諾並接自己的意志布置完殯禮儀式以後,才安詳地與世長辭。我很少見到如此頑固的虛榮心。 

 

還有一種做法恰恰相反,那就是熱衷於對葬禮精打細算,連一個傭人和宮燈都要考慮再三。這種做法也不乏其例。我見到有人贊賞這種性格,贊賞李必達飭令禁止其繼承人照慣例為他舉辦喪事。連微不足道的花費和欲望都要避免,難道這是節制和儉樸嗎?這是一種偷懶而廉價的改革,如果這種事也需要下令的話,那我贊成每個人都可以決定自己的命運形式,不管是對葬禮,還是對生活中的其它行為。哲學家盧貢曾經明智地囑咐朋友,把他的遺體埋在他們認為最合適的地方。至於葬禮,既不要浪費,也不要吝嗇。在這事上,我純粹聽憑習俗,信賴我最先托付此事的人所做的決定。西塞羅說;“在這點上,我們自己應該灑脫,倒是要為親屬著想。”聖奧古斯丁回聖潔地告訴一位信徒:“葬禮的埠心和排場,墓地的講究,更多地是對活人的安慰,而不是對死者的保佑”。蘇格拉底臨終時,當克里托問他如何安葬時,他答道:“隨您的便。”如果我必須早些操心此事的話,我認為灑脫的做法是,模仿有些人生前就享受墳塋的等級和排場,樂於漠然觀望自己死時的樣子。善於冷漠地享受和滿足自己的感官,活著時能想象自己死時的樣子,豈不是件賞心樂事! 

 雅典將領曾在阿基努塞群島附近的一場海戰中打敗了斯巴達人。那場戰役,在希臘人進行的海戰中可謂最有爭議、最漂亮的了。可是,那些將領在勝利後,按照戰爭法則繼續推進,沒有停下來收拾和埋葬陣亡將士。他們因此而被雅典人民毫不留情、既無人道也不公正地處死了,甚至連他們的辯護訶都不願意聽一下。每當我憶及此事,便幾乎對所有的民主恨之入骨,盡管它代表的是自然和公道。狄奧默東的做法使這一處決變得更令人憎惡。狄奧默東是其中一位被處決的將領,在政治和軍事上享有崇高威望。他在聽完對他們的判決後上前講話。此刻聽眾鴉雀無聲,但他沒有利用這個機會為自己辯護,也沒有揭露這一殘酷決定的不公正,而是維護法官的判決,祈禱諸神不要因為法官判決不公而懲罰他們;他又把他和他的夥伴們為感謝顯赫的命運女神而許的願公布於眾,怕因為沒有還願而使得諸神遷怒於雅典人民。爾後,馱奧默東沒有再說多余的話,也沒有討價還價,步伐堅定地走上刑場。幾年之後,命運女神對雅典人進行了同等的報復。雅典海軍統帥卡布里亞斯在那克索斯島上同斯巴達海軍上將波利斯的戰鬥中曾占上風,可他為了避免蒙受上述不幸,競將已經在望的勝利戰果喪失殆盡:為了不拋下漂浮在海上的戰友屍體,便讓敵軍從海上安全逃離並反過來收拾雅典人,使他們飽嘗這種迷信的惡果。

 

妳想知道妳死後在哪里嗎? 

就在未出生者所在的地方。 

——塞涅卡

 

下面的話使一個失去靈魂的身軀恢復了寧靜:

 

願擺脫生命和痛苦的軀體,

沒有墳墓和棲息地。

——西塞羅 

 

自然法則告訴我們,某些失去生命的東西似乎跟生命還有某種神秘的關係。地容里的酒是根據葡萄季節的變化而改變味道的。據說,腌在缸里的野味是按照活肉的法則改變味道和狀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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