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紅塵的西邊,有一座秋槐山。七年前玉臨侯最後一次出遊,路過秋槐山下一座古墓,荒草漫漫,鬼氣逼人。兩旁高大的神道碑宛如憂傷的關卡,隔開陰陽。平時,哪怕再有名的山,都不能讓玉臨侯停留,可是那一天,玉臨侯居然停下了大隊人馬,打起車簾,出神地望著風中的神道碑和之後的冥冥。夕陽西沈,他更下了車,只身朝大墓走去。到了墓前,他緩緩回頭,看向等候的人馬,和他們處的世界。風吹鼓了玉臨侯的錦袍,凍白了他的臉,那景象,看得徐獻打自心底寒起。莫璠,真像鬼。兩年後,同月,莫氏滅門。

現在徐獻又要朝秋槐山去。在一個月內,他從玉臨侯旅程中第一個駐足之處,遊向他回首的最後一點。他得跟他一樣,只身走過神道碑,朝大墓走去,因為,經當地樵夫指點,唯一上山之路是在古墓之後。

先生,上山做啥?老樵夫問。

采藥。徐獻說。

哦?我有心痛之疾,先生若覓得藥草,別忘了留我一些。樵夫說。

當然。徐獻笑答。

老樵夫深深作揖,轉身正要離去,徐獻又問:山上可有人家?

老樵夫低頭細想,回道:偶爾見到一人拾柴垂釣,可是從未見過炊煙。二人再拜而別,徐獻上山。

數天前,莫璱一朝醒來對薛霽說:昨夜夢到了徐先生。薛霽掐指一算,回道:徐先生若見到留字,這兩天就該到了。莫璱又說:該去哪兒等他好?薛霽說:別愁,都想妥了。莫璱聽了,微微一笑,不再多言。

徐獻順著山道走了許久,還不見上坡。沒想到這不甚巍峨的秋槐山,居然如此重深。他腳乏了,見到松下有塊平石,便坐了下來歇口氣。聽著松風,看著山徑落滿的黃葉,他發現自己正置身在真正的秋山黃葉徑。沒想到,在暮年,他終於進入了心中之畫,而且還不帶苦澀。這一點倒是令他蠻詫異的。

這幾天,莫璱一直準備著徐獻的來訪。她與薛霽到山的深處尋找香蕈,采得滿滿兩簍。回程上,薛霽在溪邊掘得最後幾棵晶瑩的玉根,莫璱又順便帶回幾株香草,預備種在屋後,想明年春天開窗便可聞得香氣。回到深林草屋後,莫璱急著選過香蕈,把最肥大的留給客人。薛霽在水邊釣得幾尾鮮魚,提回家後,放養池中待客。

忙了數天,這一日,莫璱在門口小幾上坐下,散了頭發,專心梳著。手指縷著密發,夏季在水邊浣發的情景浮上心,她似乎又浸入清溪,看著秀發在水中無聲流動,水之上日光在外試探,那靜謐的感覺帶給她無限地安寧。忽然,她停了手,轉頭對屋內的薛霽說:我聽到有人上山了。薛霽停了掃除,走至院中細聽。會不會是徐先生?莫璱問。別急,我這就去看看。薛霽對莫璱說了,進屋中取出一管烏笛,囑咐莫璱在家等他,不要跟著,自己朝山下走去。

徐獻起身繼續往深處走。原來走在山水中是這等滋味。他不禁笑起自己,多少年來只知在心中描繪自然,卻不知是遊走竟是十分耗費心力的,哪是想象中那般幹凈風雅。而現在自己拼了老命,埋頭一心往山中行,到底,到底這一趟是否正如自己猜想,他其實完全沒把握。不過,既然知道山中有人跡,不管是不是他,是不是他們,自己都要探個清楚。

莫氏亡後,徐獻成了無權無勢的一介草民,所幸以往在玉臨莊做總管的時候,在世上還有些好名聲,所以天下名士依然爭先請至家中作客。他的生活無虞了,可是還是常常憂心,最掛心腸的,就是莫璱安危。他曾多次請托朋友打聽她的下落,三年前,終於探得莫璱在蘇城,正欲去見,就聽到她失蹤的消息。後來有人說在河邊找到她的繡鞋,怕是投河了。徐獻知道後,異常心痛,從此絕口不提莫璱。然而他心中還是相信她仍在世間,而且,無緣由地,他總覺得這事和薛霽有關,因為只有像他那般重情的人,才可能做出這等俠義之事。他提心吊膽地過了三年,深怕聽到莫璱尋獲的消息;三年後,他走在秋槐山里想著,如果她真躲入這座山林,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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