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復彩《禪的故事》夜傳心燈曹溪說法

一場突然的變故,讓神秀失去了本該得到的衣缽。

憑心而論,神秀對慧能是從心底里覺得佩服的。一個農夫,如果不是天然穎悟,又怎能在極短的時間內識得自己的本性,從而開悟成佛呢?神秀知道,與慧能相比,自己充其量只是一個小根器的人。雖然如此,神秀對自己的禪法還是自信的,在這個世界上,人群好比一只兩頭尖尖、中間粗大的棗核,極其優秀的人和極其頑劣之人畢竟是少數,而大部分人都屬於根器一般。既然如此,那就讓自己生活在這廣大的小根器人之間吧,讓這些根器一般的人感受純良的佛法的薰陶,使人人都能像菩提樹一樣端正,像明鏡臺一般無染,並時時拂拭,勿使惹上塵埃,那是必要的。長持以往,這世界必是一個純良的世界,這人類也必然是一個純良的人類。

而對於衣缽的失去,神秀自己也許並沒有多少悔恨,他之所以作出那首偈子,原本也沒有去奪取六祖寶座的企圖,只不過他希望以自己的心跡獲得師父弘忍的首肯,以求得師父進一步指點迷津罷了。至於後來的所謂大庾嶺之爭被現時或後世人鬧得沸沸揚揚,那實在是與自己無干。弘忍住持下的黃梅東山,就像是一座火山口,那表面平靜之中早就醞釀著四伏的危機,大庾嶺之爭只不過是一次火山的噴發罷了。

往那段時間里,神秀面對的壓力可想而知。但是,他硬是頂住了這種壓力,繼續不溫不躁地在漸悟成佛的道路上一點一點地前進著。

他拒絕丁一次又一次外界的邀請,抵禦了一次又一次精彩世界的種種誘惑,一如既往地侍奉在師父弘忍的身邊,直到師父弘忍的圓寂。

處理完師父弘忍的後事,神秀便來到湖北當陽玉泉寺,在這里大弘漸悟法門。

在此期間,慧能已在南方名聲大振,慧能的頓悟成佛的理論給無數在意欲成佛的道路上苦苦追尋的人們指出了一條快捷而便當的道路,原來佛性人人自有,原來人幾皆可成佛。

正所謂一念凈時便為佛,一念染時便為魔,就這樣簡單,就這麼不可思議。

終於有一天,神秀將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志誠叫到面前說:“在我的弟子中,你是最有智慧的一個,現在,我派你去一趟韶州曹溪,去看看慧能大師究竟在說些什麼,以至於他的頓悟法門所向披靡,信眾們望風而至。你將聽來的實況細細記錄,回來一稟報於我。我好研究一下慧能的禪法與我的禪法究竟有什麼不同。記住,你切切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不要讓慧能看出你是我的弟子,不要讓他知道你是我派往曹溪而去的。”

志誠說:“師父,您能允我過了這一陣再去曹溪嗎?自從聽了師父關於戒、定、慧三學的宣講之後,我自覺地摒除了精神上的一系列雜念,自覺地打掃自己心地上的灰塵,自認為在戒上做得比較干凈了,現在,我正在定的道路上刻苦努力,我相信要不了多少,我就會在定中發現自己的智慧所在,到那時,預計我離成佛也就不遠了。”

“你還是早一點去曹溪吧,”神秀說,“一切行、住、坐、臥皆可入禪,派你一趟公差也並不會影響你的禪定。希望你早去早回,我等著你的消息。”

志誠見師父如此急迫,也就即刻啟程了。不久,志誠即到達韶州地界,再步行幾十里,便到了曹溪南華寺,恰好南華寺召開無遮大會,成千上萬的信眾來到南華寺,聽慧能宣講佛法。志減於是也湧進了這成千上萬人的行列,尋了一處座位,開始細心聽慧能說法。

這時,一位和尚自報家門,說他名叫法達,說他有一問題想請教六祖大師。

“大師,弟子這一陣在讀《法華經》,有一些問題弄不明白,大師智慧廣大,希望能為我解惑釋疑。”

慧能說:“你明明知道我一生都不識字,你偏偏拿了一本這麼厚的經典來請教我,這不是讓我為難嗎?”

會場上發出一陣輕快的笑聲,志誠也笑了。他是第一次認識慧能,雖然早就聽說慧能是一介農夫,但今天果然見到他說出一生不識文字的話,到底還是覺得稀罕。

這時只聽慧能說:“這樣吧,你把這經給我念一遍,我看看釋迦牟尼到底在這經上說了什麼好嗎?”

法達念完了,慧能說:“一部《法華經》總共七卷,講的全是事物的因果變化的條件。懂得了因果發展的規律,也就懂得了解脫的方法。

怫在這里講了三種解脫方法,總結起來只有一種,就是頓悟成佛的方法。如何頓悟成佛?現在,我要你丟開經文,讓自己的心念正直安定,吲到本性上去,等到你看到了你自己的本性,你也就算是閱讀完這部經了,你也就頓悟成佛了。”

接著,一位官吏站起來問道:“我聽說當初達摩祖師在金陵會晤梁武帝,帝說,我一生齋僧、供佛、建寺,功德有多大?沒想達摩卻說無有功德。為什麼達摩要說沒有功德呢?”

慧能說:“齋僧也好,供佛也好,建寺也好,那不過是一種祈求福報的手段,而真正的功德只存在於佛法智慧本身,這與祈求福報有什麼關系呢?”

那位官吏又說:“我過去認識一些高僧,他們只教我坐禪入定,說如此做來,定能成佛。請問大師,這樣做行嗎?”

慧能說:“你坐禪幾年了?”

“啟稟大師,我坐禪7年了。”

“那麼,你成佛了沒有呢?”

法堂里又是一陣笑聲,在這種笑聲里,那位官吏似乎明白了什麼。

而慧能卻隨口念了四句偈子:“生來坐不臥,死來臥不坐,一具臭骨頭,何必文章做?大德們,須要知道,佛是一種智慧,這種智慧只存在於人的自性中,所以,一念清凈時,你便是佛,一念汙染時,佛即成魔。

這與坐禪又有什麼關系呢?”

又有一位叫神會的和尚問道:“這樣說來,大師您自己是否見到佛性了呢?”

慧能拿起禪杖,在那個和尚的身上連打了三下,問道:“我打你,你痛是不痛?”

“也痛也不痛。”神會和尚說。

“那就說說,什麼叫也痛也不痛呢?”

“這種感覺無法說出來。”

慧能便又說:“那就讓我回答你的問題吧。對於佛性,我見到了,也未見到。這就像你所說的痛也不痛一樣。你痛也好,怎樣的痛,不痛也好,怎樣的不痛,那都是你自己的感覺,誰也體會不了。那麼,還是自己認真地體會痛也不痛吧,誰也代替不了你。”

聽到這里,志誠和尚真是大開了眼界,過去幾十年里,他又何曾聽過這樣的佛法,又何曾見過這樣成佛的方法。於是志誠和尚再也不肯壓抑自己,他站起來說:“大師,我現在告訴你,我來自湖北當陽玉泉寺,從神秀大師處來。”

話未說完,慧能便說:“如此說來,你是一名奸細啊。”

會場里爆發出一陣大笑,慧能自己也笑了。慧能說:“歡迎你來,你有什麼問題嗎?”

志誠說:“我苦苦修行了幾十年,一直不能開悟,剛才聽大師一番解說,心下豁然開朗,覺得與自己本來具有的本性十分契臺。望大師慈悲,繼續給予指點。”

慧能說:“你在玉泉山,神秀大師如何教你成佛的?”

回答說:“無非是戒、定、慧三學。一切罪惡都不作,曰戒,天天打掃自己的心地,曰定;一切善事都奉行,曰慧。請問大師,這有什麼錯嗎?”

慧能說:“神秀大師的漸悟法門不可思議,但神秀大師的這種漸悟法門適合於小根器人,而我的頓悟法門適合於大根器人。所以我與神秀大師的方法截然不同。現在,讓我來向你解說我的所謂戒、定、慧。

看著自己的心,自己的心地上本沒有過錯,日戒;自己的心地上本沒有混亂,日定;自己的心地上本沒有愚癡,日慧。現在,你懂了嗎?”

志誠說:“謝謝大師指點,我懂了。”

志誠再也不願回到玉泉山,他就這樣留在了曹溪,成了慧能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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