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25)

這話兒還不曾說得了,只見眼面前又有一個神道,也頭戴的皂襆頭,也身穿的大紅袍,也腰系的黃金帶,也手裏拿的象牙笏板當張刀,高聲說道:“少說些哩!”城隍說道:“怎麼少說些?”那神說道:“你說天下城隍都姓紀,海外城隍都姓紀哩!”城隍說道:“卻不是天下城隍都姓紀,海外城隍都姓紀怎麼?”那神說道:“且莫講天下,且莫提海外,只怕咫尺之間就有一個城隍不姓紀哩!”城隍菩薩大怒,說道:“你甚麼人?敢學我們裝來,敢來搶白我們說話?也罷,你說出咫尺之內有個城隍不姓紀,便自甘休;若說不出咫尺之內有個城隍不姓紀,我教你吃我的象牙板這一虧。”那神說道:“你這等性如火爆。常言道‘有理不在高聲’,還有這個佛菩薩做個證明功德。”長老道:“你兩家也不要傷了和氣,各人說出各人的話來,自有公道在那裏。”城隍說道:“少敘閑談,你只說出咫尺之內有個城隍不姓紀來,便罷。”那神說道:“我問你,應天府管幾縣哩?”城隍道:“管七縣。”那神說道:“七縣中間可有個溧水縣麼?”城隍道:“有個溧水縣。”那神說道:“溧水縣城隍姓甚麼哩?”城隍道:“都是我姓紀的。”那神道:“卻不姓紀。”城隍道:“姓紀。”那神說道:“不姓紀。”兩家兒都不認輸。長老道:“難憑你兩家硬證,你們說姓紀的,說出一個姓紀的緣由來;說不姓紀的,也說出一個不姓紀的緣由來。”

卻不知溧水縣的城隍果真是姓紀,果真是不姓紀;不知這個城隍說出個甚麼姓紀的緣由來,又不知那一位神道說出個甚麼不姓紀的緣由來,且聽下回分解。

第11回白城隍執掌溧水張天師怒發碧峰
詩曰:

萬峰秋盡百泉清,舊鎖禪扉在赤城。

楓浦客來煙未散,竹窗僧去月猶明。

杯浮野渡魚龍遠,錫響空山虎豹驚。

一字不留何足訝,白雲無路水無情。

這詩是單道僧家的。

卻說城隍說過,天下城隍都姓紀。那一位神道說道:“溧水縣城隍不姓紀。”長老道:“難憑你兩家硬證。你們說天下城隍都姓紀的,說出一個都姓紀的緣由來;你們說溧水縣城隍不姓紀的,說出一個不姓紀的緣由來。”城隍菩薩就搶出說道:“小神親事漢高祖,見危授命,為臣死忠,以此敕封我為天下都城隍。到如今歷了多少朝代,熬了多少歲寒,豈有天下之大,另有一個天下?都城隍之外,另有一個城隍?以此天下城隍都姓紀。”長老道:“你說溧水縣城隍不姓紀的,怎麼說?”那神說道:“這話兒說起來且是長哩!”長老道:“但說不妨。”那神說道:“當原日中八洞神仙前赴西池王母大宴,那七位神仙去得快爽些,獨有呂純陽駕著雲,躡著霧,自由自在,迤邐而行。正行之際。猛聽得下界歌聲滿耳,他便撥開雲頭,望下脧著。只見是個南朝城中百花巷裏一所花園,花園之內,一個閨女領著幾個丫環行歌互答。原來這個閨女領了幾個丫環,看見那百草排芽,雜花開放,不覺唱個舊詞兒,說道:‘二九佳人進花園,手扯花枝淚漣漣。花開花謝年年有,人老何曾再少年?’內中就有個知趣的丫頭,就接著唱一個說道:‘可嘆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寸金使盡金還在,過去光陰哪裏尋?’天下事有個知趣的,就有個不知趣的,那不知趣的就唱一個說道:‘十三十四正當時,只我十八十九還婚姻遲。二十三十容顏退,衾寒枕冷哪個知?’呂純陽聽知這些歌兒,心裏說道:‘小鬼頭春心動也!待我下去走一遭來。”便自按住雲頭,落在花園之內。呂純陽本是標致,再加變上了一變,越加齊整,真個是潘安之貌,子建之才。你便是個鐵石人,也自意惹情牽。你看他頭戴紫薇折角巾,身穿佛頭青縐紗直裰,腳穿褲腿兒暑襪,三鑲的履鞋,竟迎著那閨女兒走。那個女孩兒家臉皮兒薄薄的,羞得赤面通紅,轉身便走。好個純陽,裝著個嘴臉兒,趕上前去,賠一個小心,唱一個喏。那閨女沒奈何,也自回了一拜。純陽說道:‘小娘子休怪。’那閨女帶著惱頭兒說道:‘君子,你既讀孔聖之書,豈不達周公之禮,怎麼無故擅入人家?’純陽又故意的賠個小心,說道:‘在下不枉是黌門中一個秀才。適才有幾位窗友,拉我們到勾欄之中去耍子,是我怕宗師訪出來飲酒宿娼,有虧行止,不便前程,因此上回避他。不覺擅入潭府,唐突之罪,望乞恕饒。’那閨女說道:‘既是如此’,叫丫頭過來:‘你送這位相公到書房裏去回避一會罷。’女孩兒抽身先自歸到內房去了。哪曉得這個丫環聽著個秀才唆拔,倒不領他到書房裏去,反又領他到臥房兒裏面來。這個女孩兒,一則是早年喪了父,嬌養了些,二則是這一日母親到王姨娘家裏去了,三則是禁不得那個秀才的溫存,四則是吃虧了這些丫頭們的攛掇,故此呂純陽就得了手。自後日去夜來,暗來明去,頗覺稔熟了。

“卻說母親在王姨娘家裏歸來,哪曉得這一段的情故?只是女兒家容顏日日覺得消瘦,唇兒漸漸淡,臉兒漸漸黃,為母的看見,心下不忍。只見明日是個七月初一日,母親說道:‘女兒,你今夜早些安歇罷,明日是個初一日,我和你到南門外梅廟裏去進一炷香。進了香回來,我和你到長幹寺裏去聽一會講經說法,散一散你的悶兒來。’果然到了明日,兩乘轎子出了門,進了廟,拈了香,折回來竟投長幹寺而去。只見寺裏正在擂鼓,法主升座說經,四眾人等聽講。歇一會,香盡經完,法師下座,看見了這個白氏女,問道:‘這個道人貴姓?還是哪家的?’只見那母親向前下拜,說道:‘弟子姓白,這是弟子的小女,小名叫做白牡丹。’法師道:‘他面上卻有邪氣。’白氏母道:‘邪氣敢害人麼?’法師道:‘這條命多則一個月。’白氏母道:“望乞老爺見憐,和我救他一救。’法師道:‘你回去問他,夜晚間可有些甚麼形跡,你再來回我的話,我卻好下手救他。’白氏母轉進家門,把個女兒細盤了一遍。女兒要命,也只得把個前緣後故,細說了一遍。明日個白氏母再到長幹寺,見了法師,把個前項事也自對他細細的說了。法師道:‘善菩薩’,你來,我教你一段工夫,如此如此。’白氏母歸來,對著女兒道:‘我教你救命的工夫,如此如此。’這女兒緊記在心。“果然是二更時分,那秀才仍舊的來,仍舊的事。這女兒依著母親的教法,如此如此,把那個呂純陽激得暴跳。原來呂純陽人人說他酒、色、財、氣,其實的全無此說。這場事豈為貪花,卻是個采陰補陽之術。哪曉得那個法師打破了機關,教他到交合之時,緊溜頭處,用手指頭在左肋之下點他一點,反把他的丹田至寶泄到了陰戶之中。這豈不是個非徒無益,而又害之?故此呂純陽激得只是暴跳,飛劍就來斬這白氏女。這女兒卻慌了,跪著討饒,就說出長幹寺裏的法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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