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懋登《三寶太監西洋記通俗演義》(17)

一個長老,兩個神僧,就在這個山上遇曉便行,遇晚便宿,遇峰頭便上峰頭,遇巖洞便進巖洞,遇寺觀便坐寺觀,遇祠廟便住祠廟,遇長老講上幾句經,遇眾生教他幾句偈,遇強暴引他進善門,遇慈悲掖他登法界,遇龍與他馴,遇虎導他仁,遇鶴任其舞,遇鳥雀隨其飲啄。不覺的鳥飛兔走,日復一日,這一日坐在齊雲谷的齊雲亭上,那亭外豎著一座碑,石碑上鐫著一首七言四句的詩。長老問說道:“那碑上的詩是甚麼人題的?”非幻看了一看,回聲道:“是朱文公題的。”長老道:“你把那詩念來與我聽著。”非幻慌忙的走近前去念說道:

九曲將窮眼豁然,桑麻雨露見平川。
漁郎更覓桃源路,除是人間別有天。

一個“天”字才念得出聲,猛省得半空裏火光一閃,颼地裏一陣的響將來,只見:

視之無影,聽之有聲。噫!大塊之怒號,傳萬竅之跳叫。穴在宜都,頃刻間弄威靈於萬裏;獸行法獄,平白地見鞠陵於三門。一任他乓乓乒乒,栗栗烈烈,撼天關,搖地軸,九仙天子也愁眉;那管他青青紅紅,皂皂白白,翻大海,攪長江,四海龍王同縮頸。雷轟轟,電閃閃,飛的是沙,走的是石,直恁的滿眼塵埋春起早;雲慘慘,霧騰騰,折也喬林,摧也古木,說甚麼前村燈火夜眠遲。忽喇喇前呼後叫,左奔右突,就是九重龍鳳閣,也教他萬瓦齊飛;吉都都橫沖直撞,亂卷斜拖,即如千丈虎狼穴,難道是一毛不拔?雖不終朝,卻負大翼,吆的戴嵩之失牛,喝的韓幹之墮馬;才聞虎嘯,復訝鳶鳴,愁的雞豚之罔柵,怕的鳥雀之移巢。縱宗生之大誌,不敢謂其乘之而浪破千層;雖列子之泠然,吾未見其禦之而旬有五日。似這等的惡神通,那裏去聽個有虞解慍之歌,黃帝吹塵之夢?須別樣的善菩薩,才贏得這個高祖豐沛之樂,光武汾陽之詩。正是:萬裏塵沙陰晦暝,幾家門戶響敲推。多情折盡章臺柳,底事掀開杜屋茅。

真好一陣怪風也。非幻見了,只是縮了個頸;雲谷見了,他只是伸出個舌頭來;長老坐在齊雲亭上,只把他當一個耳邊風。這一陣風方才息了,又只見黑沈沈的世界,滿地裏傾盆倒缽的下將來。只見:

渰然淒淒,霈焉祁祁,納於大麓而弗迷,自我公田而及私。王政無差,十日為期,未能破塊,才堪濯枝。微若草間委露,密似空中散絲。飲酒方觀於禦叔,假蓋定聞於仲尼。若夫月方離畢,雲初觸石。紆灌壇之神馭,儼高唐之麗質。雖潤不崇朝,而暴難終日。爾其驂屏翳,駕玄冥,嘆室中之思婦,集水上之焦明。蜀道淋鈴,周郊洗兵。罷陛楯於秦殿,奏簫鼓於劉城。或以占中國之聖,或以伐無道之邢。及夫舟運渡頭,水生堂上,喜甘泉之已飛,伊百谷而是仰。亦有洞中鞭石,鞍上飛塵,煩河伯之使,藉無為之君。則有諒輔聚艾,戴封積薪。漂麥已稱於南鳳,流粟仍傳於賈臣。隨景山之行車,折林宗之角巾。亦聞文侯期獵而守信,謝傅出行而致怒。或勤閔而求,或霖為苦。忤羅浮之神龜,鳴武昌之石鼓。復見商羊奮躍,石燕飛翔,玉女振衣,雷君出裝。認天河之浴豨,觀卯日之群羊。利物為神,零雲有香。霈則喻宣尼之相魯,霖則為傅說之輔商。又雲欒巴噀酒,樊英嗽水。浮朱鱉於波上,躍黑於水底。陰陽吻合而風多,日月蔽虧而雲細。或因掩骼而降,或為省冤而致。考於羲易,悵西郊之未零;玩彼麟經,眷北陵而可避。正是:

茅屋人家煙火冷,梨花庭院夢魂驚。
渠添濁水通魚入,地秀蒼苔滯鶴行。

卻又好一陣驟雨也。非幻伸出手來,把個指頭兒算一算。雲谷道:“你算個甚的?”非幻道:“我算一算來,今日剛剛的是七七四十九個日子了。”雲谷道:“這孽畜真個是會呼風喚雨的。”非幻道:“少說些罷。”只見碧峰長老坐在亭子上,合了眼,定了神,只當一個不看見的。須臾之際,雨收雲散,皎日當天。一撲喇,一個猛漢站在長老的面前:貓頭豬嘴,露齒呲牙。長老心裏想道:“今番卻是那畜生來也。”開了眼,輕輕的問道:“你是甚麼人?”那猛漢道:“你還不認得我哩!我是當方有名的蛇船大王。”長老道:“你到這裏做甚麼?”猛漢道:“你無故久占我的山頭,我特來和你賭個賽。”長老道:“你這等一個矮矬矬的人兒,要賭個甚麼賽?”那猛漢聽知道說他矮,他就把個腰兒拱一拱,手兒伸一伸,恰好就有幾十丈高,就像個九層的寶塔。長老道:“高便有這麼樣兒高,只是個竹竿樣兒,不濟事。”那猛漢知道說他瘦,他又把個身子兒搖幾搖,手兒擺幾擺,恰好就有十丈寬大,就像個三間的風火土庫。長老要他變高了,眼便不看見下面的動靜;長老要他變夯了,腰便不會如常的屈伸。長老想道:“卻好算計他了。”雙手拿定了這根九環錫杖,謹照著他的腰眼骨兒,著實斷送他一下,把個孽畜打得一個星飛繚亂,魄散魂飄,咬著牙,忍著疼,望正南上徑走。好個碧峰長老,拽著根九環的錫杖,帶著兩個證佛的高徒,金光起處,早已趕上了這個孽畜。這孽畜看見後面趕得緊,只是望著第三的哥哥處奔。他那裏前面走得緊,我這裏後面追得緊。

這孽畜一走,走到一個高山之上,徑自奔到那個峰頭兒,只是一閃。長老起頭看來,只見這個山約有五六千丈的高,約有三四百裏的大,有十五個嶺頭,神光爍爍;有三十二個峰頭,瑞氣漫漫。卻再看一看來,原本是兩個山,如今合做一個山。長老心裏明白了,把個頭幾點了一點。非幻問道:“師父,這卻是個甚麼山也?”長老道:“這是道書上十大洞天之一。”雲谷道:“想也就是那個土地菩薩說的羅浮山。”非幻說道:“既是羅浮山,卻不是他第三的哥哥家裏?”長老道:“不要管他甚麼第四、第三,直恁的碾將他去。”好個碧峰長老,說了一個“碾”字,金光起處,就在那個高峰頂上去了,起眼一瞧,並沒有一些兒動靜。長老道:“非幻,你把那個峰頭的上下細細的挨尋一遍,來回我的話。”雲谷道:“弟子也要下去尋他尋。”長老道:“你也去走一遭兒。卻一件來,一個望東而下?自西而上;一個自西而下,望東而上。”兩個小長老同領了師父的佛旨,同時下山來挨尋。你也指望捉妖縛精,師父面前來討賞;我也指望擒魔殺怪,師祖向前去獻功。

非幻自東而下,自西而上,兩手摸著一個空;雲谷自西而下,望東而上,半星兒都是假。兩個人走到師父面前來,你也說道“沒有”,我也說道“沒有”。好個碧峰長老,把個慧眼一張,只見那個峰窩兒裏面有這等一點兒妖氣。長老道:“你兩個同到那個峰窩兒裏瞧一瞧來,看那裏是些甚麼物件,快來回話。”兩個人走將下去,並不曾見有些甚麼物件,復回身來。非幻走得快些,一腳絆了一下,照地下就是一轂碌。雲谷走上前去打一看,原來絆了腳的是一根葫蘆藤兒。這根藤盡有老大的。非幻心裏就有些兒狐疑,雲谷心裏就有些兒費想。兩個人更不打話,徑直跟著了這根藤兒只是走。大約走三五百步,只見一個石巖裏面一個大毛松松的葫蘆。非幻道:“這敢就是那話兒?”雲谷道:“卻不是怎的。”兩個人抽身便轉,轉到峰頭上,回了長老的話。

長老金光一聳,那個石巖就在面前。好長老,掣起那根九環錫杖,照著個葫蘆,只聽得一聲響,把那葫蘆打得個望巖上只是一溜。原來哪裏是個葫蘆,卻是一個毛頭毛臉的老妖精,手裏還牽著那個貓頭豬嘴的猛漢。長老又照著一杖,把這兩個妖精打得存紮不住。他兩個就走到玉鵝峰上去,長老就打到玉鵝峰上去;他兩個走到麻姑峰上去,長老也打到麻姑峰上去;他兩個走到仙女峰上去,長老也打到仙女峰上去;他兩個走到會真峰上去,長老也打到會真峰上去;他兩個走到會仙峰上去,長老也打到會仙峰上去;他兩個走到錦繡峰上去,長老也打到錦繡峰上去;他兩個走到玳瑁峰上去,長老也打到玳瑁峰上去;他兩個走到金沙洞裏去,長老也打到金沙洞裏去;他兩個走到石臼洞裏去,長老也打到石臼洞裏去;他兩個走到朱明洞裏去,長老也打到朱明洞裏去;他兩個走到黃龍洞裏去,長老也打到黃龍洞裏去;他兩個走到朱陵洞裏去,長老也打到朱陵洞裏去;他兩個走到黃猿洞裏去,長老也打到黃猿洞裏去;他兩個走到水簾洞裏去,長老也打到水簾洞裏去;他兩個走到蝴蝶洞裏去,長老也打到蝴蝶洞裏去;他兩個走到大石樓上去,長老也打到大石樓上去;他兩個走到小石樓上去,長老也打到小石樓上去;他兩個走到鐵橋上去,長老也打到鐵橋上去;他兩個走到鐵柱上去,長老也打到鐵柱上去。他兩個妖精愈加慌了,又走到跳魚石上去,長老又打到跳魚石上去;他兩個又走到伏虎石上去,長老又打到伏虎石上去。他兩個妖精也無計奈何,雙雙的鉆在那阿耨池裏面去,碧峰長老也打到阿耨池裏面去;他兩個又鉆在夜樂池裏去,長老又打到夜樂池裏去;他兩個一鉆又鉆在卓錫泉裏去,好個碧峰長老,把那九環錫杖望地上略略的響一聲,只見他兩個妖精和那泉水兒,同時朝著面上一瀑起來。兩個妖精心生一計,徑走到禦花園裏柑樹上,搖身一變,閃在那柑子裏面去了。碧峰長老已自看見,就遠遠的打一杖來。他兩個又安身不住,卻又搖身一變,藏在那禦花園裏蘢蔥竹兒裏面去了。長老照著這個竹兒又是一杖來,他兩個又是安身不住。卻只見山上有一群五色的小雀兒共飛共舞,他兩個又搖身一變,恰好變做個五色的小雀兒,也自共飛共舞。碧峰長老把個九環錫杖對著雀兒一指,那些真雀兒一齊掉下地來,只有他兩個假雀兒,趁著這個勢頭兒,一蓬風飛了。(待續)

Views: 39

Comment

You need to be a member of Iconada.tv 愛墾 網 to add comments!

Join Iconada.tv 愛墾 網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Videos

  • Add Videos
  • View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