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剪秋羅

仿佛並不那麽熱得像桃花,也不像臘梅那麽的冷,似輕煙般的哀愁,和淡淡的懷慕,只是在道旁,寂寞的開著花,開著白的花,和紫的花。

沿著那沙石的道兒走,腳步聲,那麽清晰地在靜寂中踏著拍子,幾個人,不都是在靜默著嗎?

“請給我摘一朵花吧。”指著那道旁的剪秋羅,卻轉著眸子向了我。

“為什麽?”

“為了愛它的原故。”

“愛嗎?……”

“是的,它是憶念著的花啊,卻淡淡地結著了哀愁。”

“是戀的花嗎?”

“雖然,可是善忘的呢,是含有微微悲劇的戀。”

便俯著身子,摘了一朵白的,初夏的風,吹落的花瓣,隨著幾片葉子;那麽地飄在道上,將這受了傷的花。小心地插在鬢上,卻感到了微微地淒惘。

“想著什麽呢?”

“沒有。”輕輕地答著,望著那藍的天,心卻和幾片花瓣和葉子,在靜寂而微茫的道上,一同地飄著。


二 蘆葦


“路途是那麽遼遠的喲……”曲子,從溫和而平靜的水面,飄進了還沒有開放的玫瑰叢。金色的陽光斜斜地耀射著,兩只小木船,相並地輕搖著前進,那蕩著槳的人,卻在抽著煙,煙圈子霧似地往上騰,不斷地夾著了蘆葦的氣息。

“那是蘆葦的煙嗎?”不知道問著誰。

“是的。”一個聲音在答著。

“我喜歡這氣息呢;那麽生疏的,卻是那麽熟稔的氣息啊!”輕輕地嘆息了。

一轉彎,碧綠的,一道滿著浮萍的小河,沿岸長著那麽深深的蘆葦,從蘆葦裏露出了人家,幾間茅屋,卻繞著了高高的桑樹,葉子茂盛著呢。

農人們正篩著麥子。

“真是一幅畫呢。”

“角度應該是斜著的。”

伸過手,想要攀著那蘆葦,卻被蘆葦刺傷了。

“流血了嗎?”

“流血呢,可是,並沒有受傷。”是一句溫婉的回答。

不知在什麽時候,船卻撞在岸上,是泥和蘆葦的岸,船裏的一個人,跌落在艙板上。

“唉,怎麽的呢?”

搖槳的人笑了。

“是我不會搖。”

輕輕地蕩了開去,接著那麽快地又撞著了對岸。

“是有心的嗎?”才想起了似地。

便把印著藍花的小手絹,浸在河裏,拋在搖槳人的身上,衫子全濕了。

村子裏有人立在岸上笑。


三 上弦月


金色的陽光,悄悄地在玫瑰叢中隱沒了。淡藍的天空,浮著了上弦月。

感到了微微的冷。

慢慢兒蕩著槳,是歸去時候啊,在微波的水面上,生命是那麽快的流去了,想說幾句孩子話,和這村子裏的每一個人,可是,已經靠岸了。

便把遺忘在悲哀後面的一顆心,一顆不能跳躍而痛楚著的心,獻給了青的蘆葦,和黃昏的上弦月。

路是長長的,平坦而寬闊,青的田野,恬美的茅屋,在天幕下,那麽靜靜地,鄉野是睡熟了。

車子飛馳著,漸漸地紅的燈耀著了眸子,車外熱鬧了起來,那麽擾攘和忙迫是都市了哩,驀然地,心便慢慢兒往下沈,覺著肩上是那麽的重。

於是,閉上了眼睛。村子漸漸地朦朧了起來。

剛剛到過了什麽地方呢,默默地問著自己。

——而且想:那玩著水的人是誰,是我嗎?不知道呢,可是,不是我,又是誰呢?

“想著什麽呢?”

“沒有。”

雖然有點懷慕,可是,善忘的呢,像剪秋羅那麽的。

望著車窗外的上弦月,一個聲音輕輕地浮上了耳際。

五·卅一,一九三三 載《現代》第3卷第4期(1933年8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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