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微的重新念著前詩,我擡起頭來一看,覺得太陽好像往西邊又落了一段,倒在右手路上的自己的影子,更長起來了。從後面來的幾乘人力車,也慢慢的趕過了我。一邊讓他們的路,一邊我聽取了坐車的人和車夫在那裏談話的幾句斷片。他們的話題,好像是關於女人的事情。啊啊,可羨的你們這幾個虛無主義者,你們大約是上前邊黃土坑去買快樂去的罷,我見了你們,倒恨起我自家沒有以前的生趣來了。

一邊想一邊往西北的走去,不知不覺已走到了京綏鐵路的路線上。從此偏東北的再進幾步,經過了白房子的地獄,便可順了通萬牲園的大道進西直門去的。蒼涼的暮色,從我的灰黃的周圍逼近攏來,那傾斜的赤日,也一步一步的低垂下去了。大好的夕陽,留不多時,我自家以為在冥想裏沈沒得不久,而四邊的急景,卻告訴我黃昏將至了。在這荒野裏的物體的影子,漸漸的散漫了起來。不知從何處吹來的微風,也有些急促的樣子,帶著一種慘傷的寒意。後面踱踱踱踱的又來了一乘空的運貨馬車,一個披著光面皮裏子的車夫,默默的斜坐在前頭車板上吃煙,我忽而感覺得天寒歲暮,好像一個人飄泊在俄國的鄉下。馬車去遠了,白房子的門外,有幾乘黑舊的人力車停在那裏。車夫大約坐在踏腳板上休息,所以看不出他們的影子來。我避過了白房子的地獄,從一塊高上的地裏,打算走上通西直門的大道上去。從這高處向四邊一望,見了雕喪零亂排列在灰色幕上的野景,更使我感得了一種日暮的悲哀。

──唉唉,人生實在不知究竟是什麽一回事?歌歌哭哭,死死生生,──世界社會,兄弟朋友,妻子父母,還有戀愛,啊嚇,戀愛,戀愛,戀愛,──還有金錢,──啊啊──

Armut ist die groesste Plage,

Reichtum ist das hoechste Gut.

好詩好詩!

The curfew tolls the knell of parting day,

The lowing herd winds slowly oer the lea,

The ploughman homeward plods his weary way,

And leaves the world to darkness and to me.

好詩好詩!

And leaves the world to darkness and to me.

我的錯雜的思想,又這樣的彌散開來了。天空高處,寒風嗚嗚的響了幾下,我俯倒了頭,盡往東北的走去,天就快黑了。

遠遠的城外河邊,有幾點燈火,看得出來,大約紫藍的天空裏,也有幾點疏星放起光來了吧?大道上斷續的有幾乘空馬車來往,車輪的踱踱踱踱的聲音,好像是空虛的人生的反響,在灰暗寂寞的空氣中散了。我遵了大道,以幾點燈火作了目標,將走近西直門的時候,模糊隱約的我的腦裏,忽而起了一個霹靂。到這時候止,常在腦裏起伏的那些毫無系統的思想,都集中在一個中心點上,成了一個霹靂,顯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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