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 格羅塞《藝術的起源》(1)

本書所努力的,是一種開辟性的工作,讀者也應當用這樣的眼光看待它。在一塊從未有人探索過的新境地,誰都不可能找到許多無價的事實,只要找得到路徑,就應當知足了。本書的價值,不在於它所給與的答案,而在於它所提出的問題。不論怎樣,我想,對於讀者,尤其對於那些和我觀點不同的讀者,我已經盡了一點力,因為我已經將我的意思盡可能簡單地表現出來了。

格羅塞,1893年10月9日於巴登的夫賴堡


第一章 藝術科學的目的

在許多關於藝術——不單指形象藝術的各部門,指一切美的創造而說的廣義的藝術的研究和論著中,可以分出兩條研究的路線,這兩條路線可以叫做藝術史的和藝術哲學的。這兩種課程,雖然是少有不相關涉的,可是正因為這個緣故,我們必須把它們的區別弄得清清楚楚。

藝術史是在藝術和藝術家的發展中考察歷史事實的。它把傳說中的一切可疑的和錯誤的部分清除盡凈,而把那可靠的要素取來,盡可能地編成一幅正確而且清楚的圖畫。它的任務,不是重在解釋,而是重在事實的探求和記述。

但是單單斷定事實及聯結事實的研究,不管作得怎樣徹底,怎樣周到,總還不能滿足人類的求知精神。

因此在這種藝術史的研究之外,早就有了一種關於藝術的性質、條件和目的的一般研究。這些研究,無論它們是片斷的或是有系統地發表出來的,就代表著我們所謂藝術史和藝術哲學的那兩種課程。藝術史和藝術哲學合起來,就成為現在的所謂藝術科學。


“科學”這個名詞,現在大都是用得很大意的,我們為審慎起見,似乎在承認它之前應該把“藝術科學”是否合乎科學這個光榮的名詞,先來加一點考察。科學的職務,是在某一定群的現象的記述和解釋,所以每種科學,都可以分成記述和解釋兩個部門——記述部門,是考究各個特質的實際情形,把它們顯示出來;解釋部門,是把它們來歸成一般的法則。

這兩個部門,是互相依賴、互相聯系的,康德表示知覺和概念間的關系的話,剛巧適合於它們:沒有理論的事實是迷糊的,沒有事實的理論是空洞的。“藝術科學”果真具備著科學所應當具備的條件嗎?對於這個問題,單就那職務的第一部門來說,是可以作肯定的回答的。


對於現代藝術史,或許可以有一種非難,嫌它研究的範圍太狹,太偏重西歐各國的藝術而忽略了別國的;但是這種非難,並不能影響它的科學性質,因為要斷定一種研究是否合乎科學性質,並不取決於它的範圍的大小,而是根據它的方法來決定的。

藝術史的研究方法,並不比任何文化科學和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來得不合科學原理些。不過,科學化的藝術史,終究還不是藝術科學。它當不起這個名稱,正如一堆建築用的石塊當不起建築的名稱一樣。

一堆石塊,不成其為建築,除非有些石頭已經依照一定的建築秩序排列起來。藝術史的知識也不成其為藝術科學,除非那各個的事實已經按照邏輯的關聯組織起來。於是就發生了藝術哲學的部門是否合乎這個目的的問題。狹義的藝術哲學的種種嘗試,向來差不多都是希圖和某種思辨的哲學系統直接聯結的。

那些嘗試一時固然隨著哲學,多少得了些承認,但是過了不久,就又和哲學一同沒落了。我們並不想在這裏判斷這些思辨的東西的一般價值。如果我們以嚴格的科學標準評價它們,我們不得不承認它們遇到那樣的命運是活該的。

我們固然不惜贊賞它們的光怪陸離,可是我們不能因此就忽於審察那事實的基礎的不足以穩固這些搖曳不定的構造,而對於永久持續,也並沒有供給任何保障。黑格爾派(Hegelians)和赫爾巴特派(Herbartians)的藝術哲學,在現在都已只有歷史上的興趣了。

我們的藝術哲學的概念,卻包涵得還要廣些;它也包涵那些通常稱為藝術評論而不稱為哲學的研究。在對付前者,我們必須去研究整個的完全系統,而在對付後者,卻只是多少片斷的演繹和提示。

可是那些片斷的藝術評論,往往也裝著哲學系統所標榜的那樣十全十美的儼乎其然的樣子。所以每逢我們看出好多關於藝術的性質、條件和對象的評論意見,不但大不相同而且那些認為毫無疑義的定理的大部分也不免互相矛盾的時候,就不免要大吃一驚。

但是這種吃驚,立刻就會消歇的,因為我們倘使將這些藝術評論的任何一種來加以精密的考察時,就會發現那些意見和定理,都不是以什麽客觀的科學的研究和觀察做基礎,只是以飄忽無定的、主觀的、在根據上同純科學的要素完全異趣的想象做基礎的。

自然,我們並不想否認藝術評論的價值,這種評論的流行一時,就是它正適應需要的充分的證據。可是一種著作很有價值並非就可以作為有什麽科學功績的根據。一個自然的愛好者對於植物界美觀的贊美,可以有極多的啟發和興味;可是無論如何,不能將它來代替植物學者的研究。

同樣,知道一個有才具的人對於藝術的主觀的見解,有時也是很有益,而且是很有趣的;可是無論如何我們不能不拒絕把它作為科學的建立和正確的知識。學術的主要原則,在乎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什麽地方都沒有什麽歧異。不論那探究是關於植物的還是關於藝術作品的,它都不能不是客觀的。

無疑的,研究植物較諸研究那直接訴之於我們情感的藝術作品是比較容易保持必要的冷靜沈著些,可是我們若要從事藝術科學的研究,也不能不保持著冷靜沈著。在科學中,是受客觀的支配;在藝術評論中,是受主觀的支配。藝術評論誌在建立法則;科學卻是意在尋求法則。

兩者的原理和對象根本不同,我們決不能將它們混同,忘卻了它們的對立。藝術評論存在的理由,我們可以不理,但是如果藝術評論想蒙上科學的獅子皮,它就得留心看一看那獅子皮有沒有遮住了自己的狐貍尾巴。

無論是藝術哲學或藝術評論現在都還不能充分說明藝術史裏的事實。除了後章我們將要說到的一些獨立的論文之外,我們實在應該承認還沒有可以叫做藝術科學的東西。雖然經過藝術史家的努力,好些構成藝術科學的材料已經搜集起來了。

可是那些材料也要到用在科學上的時候才能顯出它的價值,要是留著不用,將比無用更加有害。正如諺語所謂“我們不用的東西就是我們的累贅,”知識也和物品一樣,特別是在我們這個往往講究手段忘記目的的時代。

事實不過是得到知識的手段,否則堆積事實反而會壓抑思想。徒然堆積了如山的事實,結果只會使我們的心神被那山遮閉得沒有光也沒有氣。藝術史裏獨立而且混雜的事實,除開了法則,就無論什麽東西都不能使它們得到秩序和價值,可是法則這個東西,正是人們所不曾尋求的。

現在,已臨到應該刻不容緩地開始做這項工作的時機了,因為這工作不是簡單或容易做的。就是最簡單的社會問題,研究起來也很繁復,研究藝術科學這個特殊問題,自然更要遇到許多比一般的估計更繁重的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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