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蘭·德波頓《旅行的藝術》旅行中的特定場所(4)下

在各種交通方式中,火車也許最益於思考:同輪船和飛機比較,坐在火車上,我們決不會擔心窗外的風景可能會單調乏味;其速度適中,既不會太慢而讓我們失去耐性,也不會太快而讓我們無法辨認窗外的景觀。在行進過程中,火車能讓我們瞥見一些私人空間,譬如說,我們可能剛剛看見一位女士正從廚房的餐臺上拿起杯子,緊接著看見一個露臺,露臺上正睡著一位先生,再接下來,看見公園裏一個小孩正在接一只球,至於拋球的人我們卻看不見……這些私人空間,雖是短短的一瞥,卻給人遐思。

在一次旅行中,火車行進在平坦的原野上,我的思緒差不多完全放松下來。我想到了父親的死,想到了我正在寫作的關於司湯達的論文,還想起了兩個朋友間的猜忌。每次只要我的思考遇上死結,腦海一片空白,我就會把目光轉移到車窗之外,讓視線鎖住一個目標,然後跟住它一會兒。,直至新的想法開始成形,並能在沒有壓力的情形下將思緒厘清。

在長時間的火車夢幻的最後階段,我們會感覺自己返歸本真——亦即開始清楚那些對我們真正重要的情感和觀念。我們並非一定得在家裏才最有可能接近真實的自我。在家時,家庭裝設會阻撓我們的改變,因為它們並沒有改變;家居生活的模式也讓我們維持著日常形象,而這形象,可能並非我們的本我形象。

旅館的房間同樣為我們提供了擺脫定勢思維的機會。躺在旅館的床上,室內極靜,偶爾聽到酒店內電梯快速上下所發出的聲響,此時此刻,我們可以忘卻到達之前的一切勞頓,任思緒馳騁,品味自己曾擁有的輝煌和曾遭遇過的落寞。面盆邊用紙包著的小肥皂,小吧臺上陳列的小瓶包裝的酒,承諾整晚提供送餐服務的菜單,以及二十五樓下平靜而又有些騷動的陌生城市的夜景等等,這全然陌生的環境能促使我們從一個新的高度來省察我們的生活。這高度,是我們在家中,為日常瑣事所煩擾時所不能達到的。

夜半,旅館的便條紙成了接受靈光乍現的思想的工具。早餐的菜單正擱在房間的地上,尚未填寫,一起在地上的還有一張問候卡,上面記錄著接下來一天的天氣情況以及旅館管理層的晚安祝福。

雷蒙德·威廉斯曾指出,旅行,或者那種漫無目的的漂泊的過程,其價值在於它們能讓我們體驗情感上的巨大轉變,這種轉變可以追溯到十八世紀末期,那時候出現了一種現象,外來的旅行者似乎比當地人道德高尚:

“十八世紀以來,人類的同情和了解不再源自於社群活動,而是來自於人們的漂泊經驗。因此一種基本的疏離、沈默和孤獨已成為人性和社群的載體,對抗著普通社會階層的苛嚴僵固、冷漠無情和自私自利的閑適。”(雷蒙德,威廉斯:《鄉村和域市》)

如果我們在加油站,還有汽車旅館等地方發現了生活的詩意,如果我們為機場和火車車廂所吸引,其原因也許是我們明確地感覺到這些偏僻孤立的地方給我們提供了一種實實在在的場景,使我們能暫時擺脫因循僵滯的日常生活中難以改易的種種自私的安逸、種種陋習和拘囿,不管它們在設計上是如何的不完美、不舒適,在色彩上是如何的不含蓄,在燈光上是如何的不柔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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