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R.沃勒《廊橋遺夢》(19)又有了能跳舞的天地

弗朗西絲卡只微微紅了一下臉。“好吧。不過我不大會跳舞……已經不大跳了。我在意大利當姑娘的時候常跳舞,可現在只到新年時候跳得多些,平時只偶然跳跳。”

他笑笑,把啤酒放在切菜臺上。她站起身來,兩人向對方移動。“這里是芝加哥WGN電臺,現在是各位的星期二舞會節目時間。”那男中音播音員報告說,“廣告之後我們繼續。”

他倆都笑了,電話,廣告。總在東西不斷把現實插到他們中間。他們對此心照不宣。

不過他已經伸出手來,不管怎樣已經把她的右手握在他左手之中。他輕鬆地靠在切菜臺上,雙腿交叉站著,右踝在上。她在他身旁,靠在洗滌池上,望著桌子邊的窗外,感覺到他細長的手指攥著她的手。沒有一絲風,玉米在成長。

等一下。那是她當天早晨在梅得音買的,同時還買了兩個銅燭臺。她把它們放在桌子上。

他走過去,把它們斜過來依次點著了,她同時關上頂燈。現在一切都在黑暗中,只有那兩根直挺挺的小火苗在一個無風的夜晚親閃也不閃。這簡樸的廚房從來沒有這麼好看過。

音樂又開始了,對他倆來得正好,那是的慢處理。

她感到有點尷尬,他也是。不過他拿起她的手,一只手放在她腰間,她進入他的懷抱,尷尬的局面就消失了。不知怎地進行得很順利。他把手在她腰間再往前挪了挪,摟得她更近些。

她能聞見他的氣味,乾凈,擦過肥皂,熱乎乎的。這是一個文明人的基本的好聞的氣味,可他的某一部分又像是土著人。

香水很好聞。

謝謝。

他們慢慢地舞著,向哪個方向也沒移動多少。她能感覺到他的腿頂著她的,他們的肚子偶然碰到一下。

歌聲停止了。但是他還摟著她。嘴里哼著剛才這支歌的調子,他們保持原樣,直到下一支曲子開始。他自然而然地帶著她跟著音樂跳起來,他們就這樣繼續跳著舞,窗外蟬聲長鳴哀嘆九月的到來。

她隔著薄棉布襯衫能感到他肩膀的肌肉。他是實在的,比她所知道的任何事物都實在。他微微前俯使臉頰貼著她的臉。

在他們一起度過的時光,他有一次提到自己是最後的牛仔之一。那時他們正坐在後邊壓水泵旁邊的草地上。她不理解,問他是什麼意思。

他說:“有一種人是過時的產品,或者差不多如此。世界正在組織起來,對我和有些人說來太組織化了。一切事物都各就各位,每一件事物都有它的位置。是的,我承認我的相機是高度組織化的,但是我指的不止是這類事。規章制度,法律。社會慣例。等級森嚴的權力機構。控制範圍。長期計劃。預算。公司的權力,我們信賴'布德啤酒'。到外都是皺巴巴的套裝和貼在衣襟上的姓名卡。”

每個人不一樣。有些人在即將到來的世界里可以如魚得水;而有些人,也許就是像我這樣的少數人不行。你看看電腦。機器人以及它們能做的事。在舊世界里這些事我們都能做,是為我們設計的,別人或機器都幹不了。那時我們跑得很快,強壯而敏捷,敢作敢為,吃苦耐勞。我們勇敢無畏,我們既能遠距離投長矛,又能打肉搏戰。”

最終,電腦和機器人要統治一切。人類操縱這些機器,但這不需要勇氣和力量,以及任何我剛才說的那些特質。事實上,人已經過時了,無用了。只需要精子庫傳宗接代,而這已經開始出現了。女人說大多數的男人都是不中用的情人,所以用科學來代替性愛也沒多大損失。”

我們正在放棄自己馳騁的天地,組織起來,矯飾感情。效率,效益還有其他種種頭腦里想出來的花樣。既然失去了自由馳騁的天地,牛仔就消失了,與此同時山上的獅子和大灰狼也消失了。為旅遊者留下的餘地不多了。”

我就是最後剩下的牛仔之一。我的職業給了我某種自由馳騁的天地,是當今能得到的最大的天地了。對這我不感到悲哀,也許有一點悵惘。但這是必然要到來的,也許這是唯一我們可以避免毀滅自己的途徑。我的論點是:男性荷爾蒙是這個星球上一切麻煩之源。統治另一個部落或另一個戰士是一回事;搞出導彈來卻是另一回事。擁有力量來像我們正在做的那樣破壞大自然那可又是另一回事了。雷切爾。卡爾遜是對的,約翰。米爾和奧爾多。利奧波德也是對的。

現代社會的禍根在於,男性荷爾蒙在它産生長期破壞作用處占了壓倒優勢。既使不談國家之間的戰爭或是對大自然的襲擊,也還存在那種把我們隔離開來的進攻性和我們需要研究解決的問題。我們需要以某種方式使這種荷爾蒙升華或者至少把它們控制起來。”

大概已經到了該收起童年時代的事物長大成人的時候了。真見鬼,我認識到了這一點,我承認這一點。我正努力拍攝一些好照片。然後在我變得完全過時,或是造成嚴重損害之前退出生命。”

多少年來,她常常思考他說的這段話。從表面上看他似乎是對的,但是他的作風與他說的完全矛盾。他有一種一往無前的進攻性,但是他好像能夠控制它,能夠隨自己的意願加以發動或釋放掉。這正是使她迷茫而又傾心之外—驚人的激烈,而又掌握得極有分寸,激烈得像一支箭,伴隨著熱情,沒有絲毫低級趣味。

在那個星期二的夜晚,他們在廚房里跳舞,逐漸地。在不知不覺地越來越緊地靠在一起。弗朗西絲卡緊緊貼在他的胸前,心想不知他隔著她的衣服和自己的襯衣能否感覺到她的乳房又覺得一定能的。

她覺得他真好,希望這一刻永遠延續下去。繼續放老歌曲,繼續跳舞,繼續貼著他的身體。她又恢復了女兒身,還有能再翩翩起舞的天地。緩慢而又持續地,她回歸本原,回到她從末去過的地方。

天很熱,很潮濕,遠處西南方向傳來雷聲,撲燈蛾奔燭光而來貼在紗窗上。

現在他已完全陷進她的懷抱,她也是一樣。她挪開了臉頰,擡起頭來用黑眼睛望著他,於是他吻她,她回吻他,長長的,無限溫柔的吻,如一江春水。

他們放棄了假裝跳舞,她雙臂抱住他的脖子。他左手在她背後腰際,另一只手撫摸著她的頭頸面頰的頭髮。托馬斯。沃爾夫曾提到“古老的渴望的的鬼魂”。現在這鬼魂在弗朗西絲卡身體里,在他們倆的身體里蠢蠢欲動。

弗朗西絲卡在六十七歲生日時坐在窗口望著秋雨細細回味。她拿著白蘭地到廚房去,停下來凝視著他們倆人曾經站過的那塊地方,內心洶湧澎湃不能自己。每次都是這樣。這感情太強烈,以至於多年來她只敢每年詳細回憶一次,不然單是那感情的衝力就會使她精神崩潰。

她必須克制自己不去回憶,這已成為她生死攸關的問題,盡管近年來那些細節越來越經常地回到腦海中來。她已停止設法制止他鑽進她的身體。形象十分清晰。真實而且就在眼前。然而又是那樣久遠,二十二年之久。但是慢慢地它再次成為她的現實,是她值得活下去的唯一的現實。

她知道她已六十七歲,並且接受這一現實。但是她無法想像羅伯特·金凱已經七十五歲。不能想,不堪設想,甚至連設想一下本身也不能設想。他就在這廚房里同她在一起,白衫襯,灰長髮,哢嘰布褲子,棕色涼鞋,銀手鐲,銀項鏈。他就在這里,胳膊摟著她。

她終於脫開了他,離開他們在廚房站著的地方,拉起他的手走向樓梯,走上樓梯,經過卡洛琳的房間,經過邁克的房間,走進自己的房間,打開一盞小小的床頭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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