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曾經是神聖的。譬如說鄭君,十六歲的時候就準備當一個作家。但是,這行業有一條古怪且古老的規則,叫作文章窮而後工,與時代潮流完全背道而馳,聰明的鄭君轉而當了晚報的記者,作家只是個業余的。

在作家還神聖的時候,許多大學都特設了作家班,比如北京大學、復旦大學、南京大學、武漢大學,這些中國著名的大學,爭著給一批又一批的作家和準作家們頒發文憑。後來不知怎麼的,開設作家班的就只剩下M大學一家了,而且要求已獲大專文憑的才可以考作家班,好像大專文憑是衡量是否可以成為作家的標準。

鄭君二十幾歲的候,也就是作家相當神聖的時候,曾動過幾次考作家班的念頭,但鄭君不相信作家是作家班培養出來的,終於沒有去考。鄭君一位在街上開皮鞋店的朋友王朋,雖然早已和作家不搭邊兒,倒是M大學作家班畢業的。王朋現在是腰纏數十萬的小老板,從來不提自己曾經讀過作家班,曾經夢想當個作家,好像這是人生的一段恥辱。

這天,鄭君來到王朋的皮鞋店,意外地問他當年讀作家班的情況,王朋似乎費了很大的勁,才總結出當年的生活,不屑道,很無聊,就是睡懶覺和想女人。鄭君說,睡懶覺然後想女人,這樣的生活挺美的。王朋說,你問這些幹什麼鄭君說,我想去考你們的作家班。王朋忽然伸出一只手,在鄭君額上摁了摁,笑道,還好,你沒發燒。鄭君說,別開玩笑,我真的想讀作家班。王朋奇怪地看了一會鄭君的臉,想從他的臉上探究出他為什麼想讀作家班。王朋說,你已經是作家了,讀作家班對你有什麼用鄭君說,我只是想過那種生活,睡懶覺然後想女人。

鄭君要王朋幫忙索取M大學作家班的招生簡章。王朋說,這個容易。果然,不多久招生簡章就送到了鄭君手中,鄭君看到最後,見“每學年學費九千元(不包括食宿)”,說,讀作家班代價不低嗎。王朋說,漲價了,我們那時一學年才三千元。鄭君說,看來像我這樣的傻瓜還真不少,否則怎麼會漲價王朋高興說,是啊。是啊。鄭君說,兩年下來總得花掉四、五萬,書讀完了,我也成窮光蛋了。王朋說,報社同意你去讀書了鄭君說,當然不會同意。王朋又高興說,那麼你的工作也丟了,就好好的當作家去吧。

鄭君回到報社,並不告訴任何人他報考了作家班,特別不能讓總編知道。總編業余通訊員出身,酷愛新聞事業,平時最痛恨作家,因為作家總是有意無意地表示出對新聞的藐視。譬如說鄭君,盡管身份是新聞記者,卻常常以作家的口吻道,新聞算什麼玩藝新聞算什麼玩藝。雖然不是當著總編的面說,但總編也知道鄭君是個作家,這樣的結果就是鄭君與總編的關系緊張。鄭君準備等考試完了收到入學通知書,就給總編送上一份辭職報告,鄭君想象著總編被他以熱愛文學的理由炒了魷魚,準會氣得眼鏡掉下來,鄭君仿佛就聽到了總編眼鏡掉到地上的碎裂聲,不能自已地笑起來,惹得鄰桌正伏案寫稿的女同事驚訝地擡起頭來,問,你笑什麼鄭君說,沒笑什麼。女同事說,又發神經。說了又像母雞下蛋似的伏案寫起稿來。

鄭君看著母雞下蛋似的女同事,覺得自己退回去準備再當一回學生,實在是聰明,在學校里睡懶覺然後想女人,過一種完全屬於自己的內心生活,是多麼好啊。他的這種“好”的感覺,直到回家遇上老婆,才變得不那麼好。他和老婆近來感情微妙,當他告訴老婆準備去讀書,老婆冷漠道:

你終於找到離家出走的借口了。

鄭君說,你這麼想

老婆說,還能怎麼想你真的想讀書

我真的想讀書。

讀書對你有什麼用

沒什麼用。

那你還去讀書

那是一種生活,我喜歡那種生活。

老婆看了看鄭君,說,這就對了嗎,你不想過現在這種生活,你要過另一種生活。

鄭君想想,確實是這樣的。但是現在這種生活不僅僅是老婆,它至少還包括職業,溫州這個地方,自己的精神狀態等等。

鄭君收到考試通知書後,又覺著讀書也沒有多少意思。考試分哲學、寫作、漢語、文學四科,這些十多年前讀過的課程,實在沒有興致再考一遍。他看了一下考試時間:一月二十日,離現在尚有一個多月,他想,讀書其實也不好,應當去當個教授才是,教那些想當作家的人怎樣忘掉寫作,然後睡懶覺,然後想女人。-

在離一月二十日的這段時間里,他沒有復習,也不像作家那樣寫作,他的業余時間用在與文學全不相幹的拳頭上,到離三公里遠的一座寺廟里,跟一個和尚練武術,他學的是在溫州一帶很流行的南拳。這是他相當隱秘的一項愛好,極少有人知道他除了寫作,還愛好武術。他看上去一點也不像習武之人,架一幅眼鏡,瘦瘦的一臉沈思狀,生來就是一位作家。

只是到了十八日下午,鄭君才拿起平時上班帶的皮夾子,告訴老婆要去南京考試,老婆見他沒作任何考試準備,以為他早忘了讀書之事,而且這樣子也不像出遠門,惱怒道:

你真的是去考試

鄭君點點頭。

老婆冷嘲道:你不是天天往寺廟里跑,我還以為你要出家當和尚呢。

不是當和尚,是去考試。

老婆看看鄭君,欲言又止說,那你去吧。

鄭君走到門外,又回頭交待說,如果報社打電話找我,你不要告訴他們我去考試。

鄭君乘夜車去南京,然後乘出租車到M大學門口剛好天亮,車里出來,一場己持續了多日的冬雨正恭候著他,雨點找到了歸宿似的直往脖子里鉆,鄭君哆嗦了幾下,快速地奔跑起來。他不知道大學招待所在哪里,想找個人問,又沒有行人,整個校園還浸在雨聲里睡懶覺。他只得在無人的校園里瞎跑著,好不容易看見那邊墻角有位鏟煤的老頭,鄭君跑過去,立雨地里恭敬地問招待所在哪里老頭見他落湯雞似的,責問道,你怎麼不帶傘鄭君說我沒帶傘。老頭說,雨淋了要生病的。鄭君說沒事的。老頭表示了足夠的關心後,才指示去賓館的方向。

這天,他除了上中文系辦公室領取準考證,其余的時間全部用來睡覺,再說他的衣褲被雨淋濕了,也沒辦法出去,連飯也是服務員送來吃的。本來賓館沒有此項服務,鄭君求助說,自己病了,身邊又沒有人,孤苦伶仃的,你不送,我只有餓肚子了。說得服務員大發慈悲,才送飯他吃。鄭君的小詭計獲得成功後,就開始想女人,怎麼沒有小姐怎麼連個騷擾電話也沒有鄭君想自己是住錯了地方,這兒是M大學,小姐不可能上大學里來做生意,除非那些女生業余兼任小姐。看來,在這兒女人也要靠智慧才能獲取。鄭君睡不著了,他想起秦淮河,想起秦淮八艷,想起柳如是和李香君,她們都是文學愛好者呀,如果她們也來讀作家班,我該喜歡哪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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