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鳥失蹤久久之後,徐獻懷著不少的惆悵勉強回到屋里。踱回桌邊,他突然念頭一起,開始在方志里一冊冊地查著鳥蹤。沒有,影兒都沒有。他放心了,他高興了,這的確是郁州史上的空前喜事,非得好好記下,否則不就辜負了吉鳥千里報喜之心?

徐獻即刻提筆寫道:青宗泰興三年歲次庚辰,四月初三,吉鳥飛臨郁州。羽色金黃,喙子酡紅,尾帶寶藍,鳴聲清脆婉囀,盤空三匝,久久不去。是年郁州風調雨順,五谷豐登,民生樂利,為百年奇跡。

擱了筆,徐獻反復念了幾遍,又覺得不足,於是補了一句:...盤空三匝,停足南莊,久久不去。

南莊,他住的地方。

玉臨莊有今天全都靠他,可是即使他把玉臨莊治理得再好,也是莫家得利,沒人誇他,沒人謝他,誰也不可能把他扶正做主子,徐獻頂多吧,就是在自己的世界里,無聲地自我陶醉一番。不過,今天這鳥兒的意義可不尋常了。它是老天的使者,傳達老天對他的嘉許,他,徐獻吶!還有比這更偉大的嗎?吉鳥在他的住處停留,不但理所,更是當然;同時,如果它要在郁州結巢,除了南莊,還能在什麽地方?

想到這兒,徐獻得出了一個結論:這吉鳥是他的。不能讓別人看到。他突然後悔起來,在鳥兒停在他的檐上時,他該想法子把它捕了,甚至把它彈殺,以免這個難得的經驗被旁人給鬧俗了。見者有份哪。

想到此,徐獻腦中浮出種種殘忍畫面,沒一景能接得上他的山水。

怎麽有這想法?徐獻又一轉念,不禁失笑。都六十歲的人了,怎麽跟孩子似的?吉事差一點都要被自己給弄兇了。

於是他鎮定下精神,那個泰然自若的徐獻又復出了。提起筆,蘸飽墨,在郁州編年的尾巴,他工整地寫下他的預言:青宗泰興三年歲次庚辰,四月初三,吉鳥飛臨郁州...

黃鳥北走,自然飛進玉臨侯的院子。當玉臨侯看到那只鳥兒時,白玉的面容速然慘白。那一刻,莫璱正坐在椅上,用低沈的聲音與自己談笑;徐獻在南莊寫完了青宗三年該發生的大事紀;同時,聖旨到郁州。


聖旨


郁州玉臨侯莫璠,多年來廣結四方人才,勵精圖治,吸引鄰州百姓帶田投靠,聲勢日大,意謀不軌,叛君之心天下皆知。姑念莫氏祖先立國功業,特賜莫璠白綾五尺,免其淩遲之痛,郁州莫氏族人男子限期自戕,女子貶為樂戶,家人奴仆改回本姓,發配邊疆,郁州改稱悅州,收回朝廷直轄,另派五品官治理,玉臨莊上一切財產,查抄繳交內府。自聖旨到十日內,當死者死,當貶者奴,當流者徙,歸公者入府庫,從此皇輿圖中無郁州,貴冑之列無莫氏,欽此。


滅門


玉臨侯穿戴大紅禮服,跪在槐樹遺跡接旨。不用朝廷使者開口,他已經知道結果了。

姑且不論那邪鳥為什麽趕著今天到郁州,就憑莫璱十五年沒開口,十五年沒笑過,今日無緣由地又說又笑又穿上她孩提時最喜歡的紫綠配,就已經不是個吉兆了。而徐獻一貫風一般自然的舉止,今日突然變得急一陣,緩一陣,完全失了穩頭,他的反常,他的不能自已,又是另一個兇象。

一日三兇,還能有什麽好事?

所以,玉臨侯冷靜聽旨,鎮靜領旨,完了後,平靜地沿著回廊離開大堂,步履一如平時分寸。身後,哭聲振天,一片混亂,就像那年刨去槐樹時一樣。幾重的廊廡院落再度充斥著恐懼,只是這次多了難聞的絕望,又少了莫璱悅耳的瑽瑽哭泣。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在上千的淚眼背景中,莫璱鐵了心地堅持和自己說笑,發髻上的珍珠碧玉簪璀璀閃動;徐獻死灰般跪立在地上,一臉不可置信。玉臨侯回過身繼續前行,不出三步,他果然聽到了清脆的玉碎玲瑯,三段,他猜,碎成三段,然後,一個再也忍不住的小小哈欠滾出了他的雙唇。


抄家


郁州莫氏玉臨侯的百年產業,經三個月的查抄,得清單一份。

萬頃良田

千畝山林

百畝湖澤

宅院:家奴房舍萬棟,家族院落十二處。

莊院:玉臨莊,占地千畝,分東西南北莊,各有數進院落。

園囿:三座。風園,雨園,雪園,俱在玉臨莊內。

工坊:占地百畝,織機三十,染坊兩座,和各式手工作坊。

家奴人口:男四萬三千七十一口,女三萬零六十八口。

家族人口:原有男三百四十五口,女兩百二十三口。

牲口:牛一千八百四十一頭,馬三百二十匹,羊三千零八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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