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交待材料裡說,我和陳清揚在劉大爹後山上做案無數。這是因為劉大爹的地是熟地,開起來不那麼費力。生活也安定,所以溫飽生淫欲。那片山上沒人,劉大爹躺在床上要死了。山上非霧即雨,陳清揚腰上束著我的板帶,上面掛著刀子。腳上穿高統雨靴,除此之外不著一絲。

陳清揚後來說,她一輩子只交了我一個朋友。她說,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在河邊的小屋裡談到偉大友誼。人活著總要做幾件事情,這就是其中之一。以後她就沒和任何人有過交情。同樣的事做多了沒意思。

我對此早有預感。所以我向她要求此事時就說:老兄,咱們敦敦偉大友誼如何?人家夫婦敦倫,我們無倫可言,只好敦友誼。她說好。怎麼敦?正著敦反著敦?我說反著敦。那時正在地頭上。因為是反著敦,就把兩件蓑衣鋪在地上,她趴在上面,像一匹馬,說道:你最好快一點,劉大爹該打針了。我把這些事寫迸了交待材料,領導上讓我交待:

1、誰是“敦倫”;2、什麼叫“敦敦”偉大友誼;3、什麼叫正著敦,什麼叫反著敦。

把這些都說清以後,領導上又叫我以後少掉文,是什麼問題就交待什麼問題。

在山上敦偉大友誼時,嘴裡噴出白氣。天不那麼涼,可是很濕,抓過一把能擰出水來。就在蓑衣旁邊,蚯蚓在爬。那片地真肥。後來玉米還沒熟透,我們就把它放在搗臼墮搗,這是山上老景頗的作法。做出的玉米耙耙很不壞。在冷水裡放著,好多天不壞……

陳清揚趴在冷雨裡,乳房摸起來像冷蘋果。她渾身的皮膚繃緊,好像拋過光的大理石。後來我把小和尚拔出來,把精液射到地裡,她在一邊看著,面帶驚恐之狀。我告訴她:這樣地會更肥。她說:我知道,後來又說:地裡會不會長出小王二來,——這像個大夫說的話嗎?

雨季過去後,我們化裝成老傣,到清平趕街。後來的事我已經寫過,我在清平遇上了同學,雖然化了裝,人家還是一眼就認出我來,我的個子太高,裝不矮。人家對我說:二哥。你跑哪兒去了。我說:我不會講漢話啦!雖然盡力加上一點怪腔,還是京片子。一句就漏餡了。

回到農場是她的主意。我自己既然上了山,就不准備下去。她和我上山,是為了偉大友誼。我也不能不陪她下去。其實我們隨時可以逃走,但她不樂意。她說現在的生活很有趣。陳清揚後來說,在山上她也覺得很有趣。漫山冷霧時,腰上別著刀子,足蹬高統雨靴,走到雨絲裡去。但是同樣的事做多了就不再有趣。所以她還想下山,忍受人世的摧殘。

我和陳清揚在飯店裡重溫偉大友誼,說到那回從山上下來,走到岔路口上,那地方有四條岔路,各通一方。東西南北沒有關系,一條通到國外,是未知之地;一條通到內地;一條通到農場;一條是我們來的路。那條路還通到戶撒。那裡有很多阿傖鐵匠,那些人世世代代當鐵匠。我雖然不是世世代代,但我也能當鐵匠,我和那些人熟得很,他們都佩服我的技術。阿傖族的女人都很漂亮,身上掛了很多銅箍和銀錢,陳清揚對那種打扮十分神往,她很想到山上去當個阿傖。那時雨季剛過。雲從四面八方升起來。天頂上閃過一縷縷陽光。我們有各種選擇,可以到各方向去。所以我在路口上站了很久。後來我回內地時,站在公路上等汽車,也有兩種選擇,可以等下去,也可以回農場去。當我沿著一條路走下去的時候,心裡總想著另一條路上的事。這種時候我心裡很亂。

陳清揚說過;我天資中等,手很巧,人特別渾。這都是有所指的。說我天資中等,我不大同意,說我特別渾,事實俱在,不容抵賴。至於說我手巧,可能是自己身上體會出來的,我的手的確很巧,不光表現在摸女人方面。手掌不大,手指特長,可以做任何精細的工作,山上那些阿倫鐵匠打刀刃比我好,可是要比在刀上刻花紋,沒有任何人能比得上。所以起碼有二十個鐵匠提出過,讓我們搬過去,他打刀刃我刻花紋,我們搭一伙。假如當初搬了過去,可能現在連漢話都不會說了。

假如我搬到一位阿倫大哥那裡去住,現在准在黑洞洞的鐵匠鋪裡給戶撒刀刻花紋。在他家泥濘的後院裡,准有一大窩小崽子,共有四種組合形式:

1、陳清揚和我的;2、阿傖大哥和阿傖大嫂的;3、我和阿傖大嫂的;4、陳清揚和阿傖大哥的。

陳清揚從山上背柴回來,撩起衣裳,露出極壯碩的乳房,不分青紅皂白,就給其中一個喂奶。假如當初我退回山上去,這樣的事就會發生。

陳清揚說,這樣的事不會發生,因為它沒有發生,實際發生的是,我們回了農場,寫交待材料出斗爭差。雖然隨時都可以跑掉,但是沒有跑。這是真實發生了的事。

陳清揚說,我天資平常,她顯然沒把我的文學才能考慮在內。我寫的交待材料人人都愛看。剛開始寫那些東西時,我有很大抵觸情緒。寫著寫著就入了迷。這顯然是因為我寫的全是發生過的事。發生過的事有無比的魅力。

我在交待材料裡寫下了一切細節,但是沒有寫以下已經發生的事情:

我和陳清揚在十五隊後山上,在草房裡干完後,到山澗裡戲水。山上下來的水把紅土剝光,露出下面的藍粘土來。我們爬到藍粘土上曬太陽。暖過來後,小和尚又直立起來。但是剛發洩過,不像急色鬼。於是我側躺在她身後,枕著她的頭發進入她的身體。我們在飯店裡,後來也是這麼重溫偉大友誼。我和陳清揚側躺在藍粘土上,那時天色將晚,風也有點涼。躺在一起心平氣和,有時輕輕動一下,據說海豚之間有生殖性的和娛樂性的兩種搞法,這就是說,海豚也有偉大友誼。我和陳清揚連在一起,好像兩只海豚一樣。

我和陳清揚在藍粘土上,閉上眼睛,好像兩只海豚在海裡游動。天黑下來,陽光逐漸紅下去。天邊起了一片雲,慘白慘白,翻著無數死魚肚皮,瞪起無數死魚眼睛。山上有一股風,無聲無息地吹下去。天地間充滿了悲慘的氣氛。陳清揚流了很多眼淚。她說是觸景傷情。

我還存了當年交待材料的副本,有一回拿給一位搞英美文學的朋友看,他說很好,有維多利亞時期地下小說的韻味。至於刪去的細節,他也說刪得好,那些細節破壞了故事的完整性。我的朋友真有大學問。我寫交待材料時很年輕,沒什麼學問(到現在也沒有學問),不知道什麼是維多利亞時期地下小說。我想的是不能教會廠別人。我這份交待材料不少人要看。假如他們看了情不自禁也去搞破鞋,那倒不傷大雅,要是學會了這個,那可不大好。

我在交待材料裡還漏掉了以下事實,理由如前所述。我們犯了錯誤,本該被槍斃,領導上挽救我們,讓我寫交待材料,這是多麼大的寬大!所以我下走決心,只寫出我們是多麼壞。

我們倆在劉大爹後山上時,陳清揚給自己做了一件筒裙,想穿了它化裝成老傣,到清平去趕街。可是她穿上以後連路都走不了啦。走到清平南邊遇到一條河,山上下來的水像冰一樣涼,像醃雪裡紅一樣綠,那水有齊腰深,非常急。我走過去,把她用一個肩膀扛起來,徑直走過河才放下來。我的一邊肩膀正好和陳清揚的腰等寬,記得那時她的臉紅得利害。我還說,我可以把你扛到清平去,再扛回來,比你扭扭捏捏地走更快。她說,去你媽的罷。

筒裙就像個布筒子,下口只有一尺寬。會穿的人在裡面可以干各種事,包括在大街上撒尿,不用蹲下來。陳清揚說,這一手她永遠學不會。在清平集上觀摹了一陣,她得到了要扮就扮阿倫的結論。回來的路是上山,而且她的力氣都耗光了。每到跨溝越坎之處,她就找個樹墩子,姿儀萬方地站上去,讓我扛她。

回來的路上扛著她爬披。那時旱季剛到,天上白雲縱橫,陽光燦爛。可是山裡還時有小雨。紅土的大板塊就分外的滑。我走上那塊爛泥板,就像初次上冰場。那時我右手扣住她的大腿,左手提著獵槍,背上還有一個背簍,走在那滑溜溜的斜面上,十分吃力。忽然間我向左邊滑動,馬上要滑進山溝,幸虧手裡有條槍,拿槍拄在地上。那時我全身繃緊,拼了老命,總算支持住了。可這個笨蛋還來添亂,在我背上撲騰起來,讓我放她下去。那一回差一點死了。

等我剛能喘過氣來,就把槍帶交到右手,掄起左手在她屁股上狠狠打了兩巴掌,隔了薄薄一層布,倒顯得格外光滑。她的屁股很圓。雞巴,感覺非常之好的啦!她挨了那兩下登時老實了。非常的乖,一聲也不吭。

當然打陳清揚屁股也不是好事,但是我想別的破鞋和野漢子之間未必有這樣的事。這件事離了題,所以就沒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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