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加莎·克里斯蒂自傳》第四章·締姻與期待(7)上

里吉和我經常通信,我告訴他當地的新聞,盡我最大的努力把信寫得好一些——寫信一直是我的一個弱點。可愛的里吉見信如見其人,信寫得總是那樣親切、中肯。他不厭其煩地勸我多出去走走。

人們時常舉辦舞會,我通常都不去參加,因為我們沒有汽車,所以應邀去一兩英里之外參加舞會是不現實的。僱用馬車和汽車的費用很高、除非極特殊的情況,我們一般不乘坐,有的舞會因女子不夠,也會盛情邀情。專車接送,或者在那兒過夜。

在楚德雷夫的克利夫德將舉辦一個大型舞會,主人邀請埃克塞特的駐軍參加,並詢問他們的朋友是否能邀請到一些姑娘。我們家的老朋友,特拉弗斯退役后就駐在楚德雷夫,他建議邀請我參加。特拉弗斯的妻子給我打來電話,問我是否願意到他們家住一夜,第二天參加舞會。我欣然接受了這一盛情邀請。

與此同時,我收到了一位叫亞瑟·格里菲思的朋友來信。他的父親是當地的牧師,他在軍中服役——是個炮手。

我們倆是好友。亞瑟信中說他的部隊此時正在埃克塞特駐防。遺憾的是這次他不能夠應邀趕來參加舞會,為此,他感到惋惜,他真心希望能再次跟我跳舞。「不過,」他寫道,「在參加跳舞的軍人中有一位叫克里斯蒂的,你找找他好嗎?他的舞跳得很好。」

舞會開始不久,克里斯蒂就與我相遇了。他是一個英俊的小夥子,高個子,一頭捲髮,鼻子有趣地向上翹著,看上去頗為自信。主人將他介紹給我,我們跳了兩個舞。他告訴我,他的朋友格里菲斯介紹他來找我。我們配合得很默契,他舞步嫻熟,我又跟他跳了幾個舞。那天晚上,我盡興而歸。

大約在一星期或十天以後的一天,我在我們家對過的梅勒家裡喝茶,母親打來電話:「快點回來好嗎,阿加莎?這兒有位小夥子在等你。我不認識他,也從未見過。我請他用茶。看樣子他要一直呆下去,等到你回來。」

我悻悻而歸,感到掃興。我猜想來者一定是一位討人嫌的海軍少尉,他曾要我讀他寫的詩。我悶悶不樂地回到家裡。

我走進客廳,看到一位年輕人如釋重負地站起身來。他臉色微紅,顯出有些尷尬,不得不做一番解釋。他沒有因為見到了我而感到興奮,大概以為我記不得他了。不過,我還是記起了他,儘管他的到來使我感到驚詫。我從未料到還會再次見到格里菲思的朋友克里斯蒂。他含糊其詞地解釋說,他不得不乘摩托車到托基來,他覺得最好還是來看看我。他隻字未提如何費了一番周折才從亞瑟·格里菲思那兒弄到了我的地址。不一會,談話的氣氛就變得融洽了一些。母親因我的到來輕鬆了許多。阿爾奇·克里斯蒂經過一番令人難堪的解釋后,變得高興起來。我也有些自鳴得意。

談話間天色漸晚。母親向我發出婦女們特有的暗示,徵詢我是否留這位不速之客用晚餐,要是留他用晚餐,該招待他什麼。聖誕節剛過,食品貯藏室里還有冷火雞。母親看到我做出了肯定的暗示后,就問阿爾奇是否願意留下來跟我們一起吃便飯。他毫不遲疑地欣然接受。我們一道吃了冷火雞、沙拉、乳酪及其他一些東西,度過了一個愉快的晚上。

隨後,阿爾奇騎上他的摩托車,一溜煙地趕回埃克塞特。

後來的十多天里,他經常不期而至。阿爾奇對自己的一切都不隱瞞,他告訴我他如何迫切期望轉到新組建的空軍服役。為此我感到震驚,人們都害怕飛行。但阿爾奇卻是一個注重實際的人。他認為空軍是有發展前途的軍種,將來一旦發生戰爭,首先需要的是空軍。他並不是酷愛飛行才要求進空軍,而是因為那兒有更多的晉陞機會。在陸軍是沒有多大發展前途的。炮兵晉陞得太緩慢。他試圖抹掉我心目中飛行的浪漫色彩,但卻沒有做到這點。我那充滿幻想的浪漫天性第一次與他那理智的實用主義處世哲學相抵觸。一九一二年,仍是一個情感多於理智的世界。青年女子對小夥子們充滿浪漫的幻想,小夥子們心目中的姑娘也被理想化了。

從我外祖母那個時代以來一直如此。

我跟阿爾奇對待各種事情的反應迥然不同。從倆人一開始接觸,這種彼此間的「陌生」的新奇感就強烈地吸引住對方。

那年元旦,我邀他一道參加新年舞會。整個晚上他都表現出異常,幾乎沒怎麼跟我說話。我們一起跳舞的有四個人或六個人。每次我跟他跳完一支曲子下來,坐下休息時,他都緘默不語。我跟他搭話,他也只是語無倫次地應酬。我迷惑不解,仔細瞧了他一兩次,不知他到底怎麼了,有什麼心事。他似乎不再對我感興趣。

我的感覺遲鈍,這時我本應領悟到當身邊的男子像綿羊一樣謙卑恭順、反應遲鈍、不能專註地聽你講話時,他一定是墮入了情網,一般情況下是這樣的。

我怎麼會知道呢?我連自己怎麼了也不知道。記得當時我收到了里吉寫來的一封信,自言自語道:「過兩天再看吧,」說著就把它扔進客廳的櫃櫥中,直到幾個月後才把它找出來。我大概多少也意識到自己感情的變化。

我們在新年舞會的第三天去聽了一個音樂會。音樂會結束,我們一道回到阿什菲爾德。像往常一樣。我倆到學習室里彈鋼琴。阿爾奇淬然絕望地告訴我,他過兩天就要離開這兒,要去索爾茲伯里平原接受飛行訓練。他急切地說:「你得跟我結婚,一定得跟我結婚。」他說,從打第一天晚上跟我跳舞他就產生了這一熱望。「為了弄到你的地址,為了找到你,我費盡了周折,沒有比這更困難的了。我心中只有你,永遠不會再有別人了。你一定得嫁給我。」

我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已經與別人有了婚約。他瘋狂地擺動著一隻手.表示不管它什麼婚約。「婚約又怎麼樣?你只要把它解除不就行了嘛。」

「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夠也不可能這樣做。」

「你當然可以!我沒有跟誰訂過婚,要是有的話,我就會毫不猶豫地解除它。」

「可是我不能這樣對待他。」

「別胡說了。有些事情是得要人去做的。如果你們之間愛得很深的話,那你們幹嘛不在他去國外前結婚?」「我們覺得……」我有些遲疑,「最好還是等等再說。」

「我就不願意。也沒打算等。」

「即使結婚,也還得等幾年以後。」我說,「你才是一個少尉。到了空軍里地位也不會有什麼改觀。」

「我可是一年也等不得了,就想這個月或者下個月內跟你結婚。」

「你瘋了,」我說,「簡直是信口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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