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孝陽·《旅人書:世界在變,而我始終如一》年城(一)

眾所周知,年城整年整月被霧與灌木叢籠罩著,是世界上所有已知各種藝術形式的發源地。每隔幾年,城裏就要奔出一位騎馬的騎士,戴青銅面具,腰掛長劍,若大風從山谷裏卷過。人們很難判別這些騎士的容貌與性別,只能聽聞那踏踏的馬蹄聲(猶如瀑布發出的遙遠的聲響),猜想著那人將要給世界帶來的驚喜。

旅人來山谷已有十年有余。至今他仍然記得那個黑夜。當他試圖跨出某人之夢境,夢的主人發現了他,咆哮著,憤怒的聲音像一把把鋒利的魚叉,旅人的胸口流出綠色的血。他以為自己要死了。任何試圖擺脫魚叉的舉動都是徒然無用的。在長達幾晝夜的抗爭中,他終於想明白了這點,準備化身為海底的泥土……暗處躥出一條繩索,繞過眾多五彩繽紛的珊瑚群,準確地纏住其腳踝,把他從那無底的黑暗深淵中,拖至此處。

或許,此處只是某人夢境深處的另一個夢。

旅人安慰自己,一點點抹去胸中的恐慌、激動、驚愕和狂喜。他在山谷裏遊蕩,拿著樹枝敲打著身邊一切可供敲打的(包括敲打一只兔子的皮毛或一條魚所有的鱗片),試圖找出一條可以回去的路,但這根該死的蛇一樣的繩索使他始終不能靠近谷口半步。它纏在他的腳踝後,奸詐、愚昧,而又兇殘。旅人嘗試過用牙齒去咬斷它的七寸--水滴還能石穿呢。但當旅人真的咬斷繩索的那一刻,他腳下馬上重新多出一根一模一樣的繩子。不知這意味著什麽。若能弄明白這個“什麽”,旅人情願自己乳白色的靈魂盡皆融化在腥綠色的海水中。旅人詛咒了三千六百六十個日夜(每次紅日噴薄,他便用指甲在皮膚上畫一橫或一豎),當他在周身皮膚上畫了六百一十個“正”字後,他終於想明白了這個道理,這是他應該心平氣和接受的命運(從想明白這點,到想明白道理,這是一個艱難的歸納與總結的過程)。這是懲罰,也是恩賜。於是他不再咆哮,不再對著圓月狼嚎,也不再把腳扳到頭頂用陰莖頂著地面一跳一跳,他恢復了正常,進食、排泄、睡眠,與山谷中一些看似與他差不多境遇的人交上朋友,夜晚聆聽他們的神話,白天與他們一起工作。但,說實話,旅人並不明白這些瞳人灰白的他們在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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