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孝陽·《旅人書:世界在變,而我始終如一》讓城(一)

一對夫妻,交頸而眠,他們的姿勢可以用作印度《愛經》之插頁。

因為是午夜,他們都在做夢。一個夢見自己是一只鳥,一個夢見自己是射鳥的獵人;一個夢見得到金子,一個夢見失去金子;一個夢見了城堡,一個夢見了摧毀城堡的颶風;一個夢見自己把匕首捅入愛人的胸口,另一個夢見自己把匕首捅入愛人的胸口,還轉了兩轉--只有在最後一點上,他們才取得了一致,這讓他們的臉顯得如此疲憊。

旅人往窗外望去,向西,向南,向北。

一個婦人在月光下解下外衣。陰阜飽滿,上面覆蓋著一小塊紫羅蘭色的布料。世界是冰涼的水,在她體內漾動。水形成了僻地、荒郊、熙熙攘攘的市集、樹木、金鱗赤鰭的魚與一束束飽滿的麥穗。

這婦人從遠處走到橋上,胴體中迸射出無數光點。

這婦人猶如一副印象派大師的油畫,帶著奇異之呼嘯,伸展羽翼,從世界眼前一閃而逝。

旅人琢磨起她的名字,她的名字上應該鐫刻有她生死的日月年。臉火辣辣地疼。旅人斂聲屏息。宇宙於此刻(“此刻”是人們一個必不可少的容身之處)好像是一口極深的井。恍恍惚惚,身體便於井中逐漸沈沒。是那桶,桶底已缺,箍桶的鐵在生銹,在堅硬冰冷的井壁上不斷地撞出火星。一道道難聞至極的噪聲弄傷了旅人的耳膜,湧入他的心靈,旅人情不自禁淆然淚下。

我的靈魂啊,被那婦人帶走了,就像牧人帶走了屬於他的羊羔,只遺棄下一根青繩。

浸透了水的繩飽含腥味。它緊緊地捆住旅人的手腳,讓旅人聯想到一只擦著山巖飛過的鷹。旅人試圖辨認它的形狀。這很難。它伸出利爪攫住旅人的脖頸,猛力一提。他便隨它躍上半空,再不得上,也不能下,只在漫無邊際的水聲與一輪明月之間晃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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