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拙劣的笑話(6)

新娘配得上普謝爾多尼莫夫。她是個瘦削的少女,不過十六七歲,蒼白的小臉,尖尖的小鼻子,一雙靈活、的溜的溜的小眼睛全無羞澀味,相反,還帶著毒辣辣的神色凝視著。

顯然是因為她漂亮普謝爾多尼莫夫才娶了她。她穿著白色細紗連衣裙,粉紅色外套,細長的脖子,嬌嫩的身段,骨骼突出。對於長官的親切問候她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你太太真美,”他繼續小聲說,似乎是只對普謝爾多尼莫夫一個人說的,但也故意讓新娘聽見。但是,普謝爾多尼莫夫什麽也沒有回答,甚至這一次連身子也沒晃動。伊萬·伊里奇甚至感到,在他的眼睛里深藏著冷漠和神秘,甚至在心底里蘊藏著特殊的惡意。但是,無論如何也要使她動情才行。要知道,他是為她而來的啊。

“然而,這真是很般配的一對!”他想了想,“不過……”

他又轉而與坐在他身旁沙發里的新娘說話,但是,他提出的兩三個問題,得到的回答都是“是”和“不是”,而別的確實什麽也沒有。

“只要她感到難為情。”他繼續暗自想,“那我就可以同她開玩笑。要知道,我的處境是進退兩難的。”阿基姆·彼得羅維奇像故意似的也默默不語,雖然是因為愚蠢,但仍然不能給予寬恕。“諸位先生!我沒有使你們掃興吧?”伊萬·伊里①法語:她太迷人了。

奇對著大家說。他感到他的手掌在冒汗。

“沒有……請放心,大人,我們馬上就開始,現在……讓我們涼快涼快一下,”那個軍官回答。新娘讚賞地看了他一眼:軍官年歲不大,穿著軍裝。普謝爾多尼莫夫站在原地,身子朝前探,鷹鉤鼻子似乎比以前伸得更出來了。他聽著,望著,就像手拿大衣站在那里等待主人話別結束的仆役。這個比喻是伊萬·伊里奇親自作出的;他局促不安,感覺難堪,十分難堪,腳下的地板在滑走,他似乎走到了什麽地方,但卻走不出來。好像他置身茫茫黑夜之中。

人們忽然讓開了一條路,走來一個身材不高但很結實的婦女。她已經有了一把年紀,衣著樸素,雖然經過一番打扮。

她肩上披著大披肩,用別針別在頸下喉頭旁,頭上戴著包發帽。顯然她還不大習慣。她兩手捧著一個圓形小托盤,上面放有一瓶滿滿的但已經打開的香檳酒,以及不多不少兩個酒杯。顯然,那瓶酒是專門給兩位客人準備的。

那中年婦女徑直走到長官跟前。

“大人,請別見怪,”她一邊鞠躬一邊說,“您看得起我們,光臨我小兒的婚禮,我們無限歡迎,請飲了這杯祝賀新人,請勿嫌棄,請賞光。”

伊萬·伊里奇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抓住她。她年紀不算老,最多不過四十五、六歲。她有一張俄羅斯人圓圓的臉龐:那樣善良、紅潤,那樣開朗、渾圓;她笑得那樣溫和,鞠躬得那樣樸實,使得伊萬·伊里奇幾乎已經心滿意足,並且開始燃起希望來了。

“這麽說來,您——是——母——親了?”他從沙發上欠起身子說道。

“是我母親,大人,”普謝爾多尼莫夫無精打采地說,伸著長長的脖子,又翹起他的鼻子。

“啊!十分高興,十——分高興認識您。”

“那就請別嫌棄喲,大人。”

“非常高興。”

托盤放下後,普謝爾多尼莫夫急忙跑上去斟酒。伊萬·伊里奇端起酒杯後依舊站著。

“我特別特別高興有這個機會能夠……”他開始說起來,“能夠借此機會表示……一句話,作為上司我……祝願您——夫人(他轉而對著新娘)和你——我的朋友波爾菲里,——婚姻美滿,萬事如意,永遠幸福。”

他熱情洋溢地一飲而盡。這是他今晚喝的第七杯。普謝爾多尼莫夫神情嚴肅而陰沈地看著。上司開始對他十分憎恨。

“他這傻大個(他瞟了一眼軍官)老是討厭地呆在這里。

荷,瞧他還大喊:烏拉!他真該滾開,滾開……。”

“而您,阿基姆·彼得羅維奇也喝一杯表示祝賀吧,”老太婆對那位科長補充說,“您是科長,他是您的下屬,看在母親的情面上請多關照我兒子!往後可別忘了我們,親愛的阿基姆·彼得羅維奇,你是個好人。”

“啊,俄羅斯的老太婆有多可愛!”伊萬·伊里奇心里在想,“她使我們大家頓添生氣。我總是喜歡這些人……”

這時,桌上又端來了一個托盤,是一個上穿沒有洗過、窸窣作響的印花布衣,下穿鐘式裙的女郎送來的。盤子很大,她的兩只手快要端不住了。盤子里放著許多小碟,里面盛著蘋果、糖果、水果軟糕、水果軟糖、核桃及其他等等。托盤原本放在客廳里招待所有客人的,主要是女賓,但現在端給了長官一個人。

“大人,這些美味食品請您別嫌棄,您吃得越多,我們就越高興,”老太婆一邊鞠躬一邊翻來覆去地說道。

“哪會呢……”伊萬·伊里奇說著高興地拿起一個核桃,用幾個指頭把它擠開了,他決心徹底平民化。

這時,新娘突然哧哧地笑了起來。

“笑什麽呢?”伊萬·伊里奇面帶微笑地問,很高興這頗有生氣的征象。

“大人,是伊萬·科斯年基內奇引我發笑的,”她低著頭回答。

長官真的發現沙發那一端的椅子上有一個未曾露面的青年。他淺色頭發,長相很不錯,正在和普謝爾多尼莫夫太太悄悄地說著什麽。那個青年站起身來。看來,他很靦腆,很年輕。

“我在和他們說《圓夢書》,大人,”青年聲音又低又含糊地說,仿佛在道歉。

“是什麽樣的圓夢書?”伊萬·伊里奇態度寬容地問。

“是一本新的,文藝性的書,大人!我對他們說,如果夢見了帕納耶夫先生,那就是說,咖啡濺臟了胸衣。”

①“太天真了,”伊萬·伊里奇心里憤憤地想。那個青年說①胸衣是就餐時系在胸前保護衣服的東西,白色,如果弄臟了,被認為是很失體面的。這里說夢見帕納耶夫先生猶如弄臟胸衣一樣很倒黴。

話時雖然已滿臉通紅,但由於說了帕納耶夫先生的故事,因而高興不已。

“是的,是的,我聽說過……”長官答道。

“不,還有更有趣的呢,”伊萬·伊里奇身邊的另一個聲音說道,“據說正在出版一本新詞典①,克拉耶夫斯基②先生將參加撰寫,還有阿爾費拉基③……還有暴露文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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