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別人家的妻子和床底下的丈夫(6)

“先生,先生!我不知道,您到底是什麽人,我不明白,這事是怎麽發生的。不過,我是一個誤會,我不是像您想象的那種人……”

“如果您不擠我,我根本就沒有想過您。您快閉嘴嘛!”

“先生!如果您不動,我就會中風。您得對我的死亡負責……我請您相信……我是受人尊敬的人,一家之主。我不能處於這種狀態之中……”

“這是您自己爬進來的。好,您動一動吧,這塊地方給您,再多就不行啦!”

“高尚的青年人!先生!我發現我錯看您了。”伊凡·安德列耶維奇高興地說道。他感激青年人給他挪出了一點地方,放松了他麻木的四肢。“我理解您被擠的遭遇,但是,有什麽辦法呢?我看,您把我想得很壞。請允許我提高我在您心目中的威望;請允許我告訴您,我是什麽人;我來這里是違背我自己的意願的。這我可以向您保證,我來的目的,不是您所想象的……我是極端地,極端地害怕!”

“您還不住嘴嗎?您不明白,要是被人聽見,我們就會糟糕嗎?噓……他在說話。”確實,小老頭的咳嗽看來開始停止了。

“是這麽回事,寶貝,”他啞著嗓子說話,好像是哭似的。

“是這麽回事,寶貝,咳!……咳!哎呀,真不幸!菲多謝·伊凡諾維奇說:您該試試喝點千葉草熬的湯,您聽見沒有,寶貝?”

“我聽見啦,我的朋友!”

“唔,他是這麽說的?他說您最好試一試喝千葉草煎的湯。

我說我貼過醫蛭。可他對我說;不,亞歷山大·傑明雅諾維奇,千葉草湯好些。我要告訴您這東西開……咳!咳!啊呀,我的天哪!你看怎麽樣,寶貝?咳,咳!啊呀,我的老天爺呀!咳,咳!……這麽說還是千葉草湯好羅?……咳,咳,咳!

啊呀!咳!”

“我認為,試一試這種湯藥,不會壞事。”夫人回答道。

“對,不會壞事!他說,您得的大概是肺病,咳!咳!可我說是胃痛,咳,咳!他依然對我說,可能是肺病,你看,咳,咳!你看是肺病嗎,寶貝?”

“啊呀,我的天哪,您在說什麽呀?”

“是的,是肺病!你現在該脫去衣服、躺下睡覺啦,咳!

咳!我今天,咳!有點傷風流鼻涕啦。”

“餵!”伊凡·安德列耶維奇說道,“看在上帝的面上,您挪過去一點吧!”

“我真是對您感到很奇怪,不知道您出了什麽事。餵,您不能安安靜靜躺著嗎?……”

“您對我太冷酷無情了,青年人!您想傷害我,這一點我看得出來。您大概是這位太太的情夫吧?”

“住口!”

“我不會住口!我不允許您對我發號施令!您肯定是情夫,對嗎?如果您被發現,我一點責任也沒有,我什麽都不知道。”

“如果您不保持沈默,”青年人牙齒咬得格格響,說道,“我就說我是您拉來的,我要說您是我叔叔,把財產全部揮霍光了。到那時,人們至少不會認為我是這位太太的情夫了。”

“先生!您在嘲笑我,您在耗盡我的全部耐性。”

“噓!難道要我強迫您住口嗎?您簡直是我的災星!餵,您說說,您在這里乾什麽?沒有您,我好呆可以躺到明天早晨,而到了那時,我肯定是可以出去的。”

“但是,我不能在這里躺到明天早晨。我是一個很懂道理的人;我當然聯系廣泛……您怎麽看呢?難道他會在這里過夜嗎?”

“誰呀?”

“那個老頭。”

“他當然會的。並不是所有的丈夫都像您。也有在家里過夜的。”

“先生,先生!”伊凡·安德列耶維奇嚇得全身冒冷汗,大聲叫了起來。“您要相信我也是在家里過夜的,現在這種情況是第一次,不過,我的天哪,我發現您是認識我的。您到底是什麽人,青年人?請您馬上告訴我,您是什麽人?我從無私的友誼出發求求您啦!”

“您聽著!我要使用暴力了……”

“但是,您等一等,請允許我來告訴您,先生,請允許我向您解釋這件糟糕事情的全部真相……”

“什麽解釋我都不聽,什麽事情我也不想知道。您是住嘴還是不……”

“但是,我不能嘛……”

於是,床底下展開了一場小小的較量,隨即伊凡·安德列耶維奇就沒再說話了。

“寶貝!好像有幾只貓在這兒說悄悄話,是嗎?”

“什麽貓?您胡思亂想些什麽呀!”

顯然,太太不知道同自己的丈夫說什麽好。她曾經嚇得要死,還沒有好好清醒過來。現在她身子抖動了一下,隨即就豎起耳朵來用心傾聽。

“什麽貓?”

“是貓呢,寶貝!我近來一回家,瓦西卡就蹲在我書房里咪、咪、咪地尖叫!而且還悄悄地說話。我對它說:你怎麽啦,瓦西卡?可是它又咪、咪、咪地叫了起來!隨後又好像總在悄悄地說什麽。我就想:哎呀,我的天啦!莫非它是在詛咒我死麽?”

“您今天盡說蠢話!您不覺得害臊嗎?”

“唔,沒關系,你別生氣,寶貝。我發現我死了你會感到不高興的,你別生氣,我不過這麽說說而已。您該快點脫衣,寶貝,快躺下來睡覺,我在這兒再坐一坐,等你睡下再睡。”

“看在上帝的面上,夠啦,以後……”

“好,你別生氣,別生氣!只是這里好像確實有老鼠。”

“瞧您,一會兒貓,一會兒老鼠的!我真不知道您到底出什麽毛病啦!”

“唔,我倒沒有什麽,我一點……咳!我什麽……咳、咳、咳、咳!啊呀,我的天啦!咳!”

“您聽著,您這麽動來動去,他會聽見的,”青年人悄悄地說道。

“但是,您要是知道我的情況就好了:我的鼻孔出血啦!”

“讓它流出來,別說話。您等一等,他會走的。”

“青年人,您設身處地替我想想吧。我還不知道我是同什麽人躺在一起呢!”

“難道您知道就會好過一點嗎?我就對了解您的姓名不感興趣。餵,您貴姓呀?”

“不,我的姓乾嗎要告訴您……我關心的只是用什麽樣的方式解釋……”

“噓……他又說話了。”

“真的,寶貝,貓兒們又在說悄悄話啦。”

“不是的,那是您耳朵里的棉花沒有塞好。”

“啊呀,真是棉花沒塞好的原故!你知道嗎,這樓上……

咳……咳!樓上咳……咳,咳,咳!等等。”

“在樓上面!”青年人悄悄說道,“啊呀,見鬼!我還以為這是最後一層呢,難道這是二樓嗎?”

“青年人,”伊凡·安德列耶維奇戰戰兢兢地說道,“您在說什麽?看在上帝的面上,您為什麽對這有興趣呢?我也以為這是最後一層。難道這兒還有一層?……”

“真的是有人在說話,”老頭兒說完,終於停止咳嗽了。

……”

“噓!您聽!”青年人悄悄地說道,使勁壓著伊凡·安德列耶維奇的兩手。

“先生,您太用力壓著我的兩手了,請您快點松開!”

“噓!……”

接下去就是一場小小的搏斗,後來又出現了沈默。

“我今天碰上了一個漂亮的……”老頭兒開始說話了。

“漂亮的什麽?”妻子打斷他的話。

“是這樣的……以前我說過我在樓梯上碰到過一位漂亮的太太,也許我讓她過去了?您知道,我的記性壞得很。這個金絲桃……咳!”

“什麽?”

“應該喝金絲桃汁,都說喝了好……咳,咳,咳!會好些的!”

“這是您打斷了他的話,”青年人又把牙齒咬得格格發響,說道。

“你說過今天你碰見過一位什麽漂亮的太太嗎?”妻子問道。

“啊?”

“你碰見過一位漂亮太太?”

“誰呀?”

“是你嗎?”

“我?什麽時候!對了!……”

“到底想起來啦!這個木乃依!”青年人心中暗暗地催促著健忘的老頭兒,悄悄地說道。

“先生,我嚇得發抖啦!我的天哪!我聽見了什麽呀?這與昨天一模一樣,完全與昨天一個樣!……”

“噓。”

“對,對,對!想起來了,一個十分狡猾的女騙子!兩只賊溜溜的眼睛……戴一頂天藍色的帽子……”

“天藍色的帽子!哎呀呀!”

“那是她!她有一頂天藍色的帽子,我的天哪!”伊凡·安德列耶維奇叫了起來……

“她?她是什麽人?”青年人緊緊地握著伊凡·安德列耶維奇的兩手,悄悄說道。

“噓!”這一次是伊凡·安德列耶維奇說的,他說:“哎呀,我的天啦!我的天啦!”

“唔,不過,誰家沒有天藍色的帽子呢!……唔!”

“真是這麽一個大騙子!”老頭兒繼續說下去,“她是來找什麽熟人的,老是眉來眼去的。而那個熟人也有一些熟人來找……”

“呸!這有多枯燥!”太太打斷他的話,“您說說,您怎麽對她那麽感興趣?”

“唔,好啦,算啦!你別生氣!”小老頭拉長聲音反駁,“好,既然你不願意聽,我就不講了。你今天好像有點心情不佳?……”

“您是怎麽到這里來的?”青年人開始說話了。

“您看,您看!現在您對這個感興趣了,可剛才您還不想聽呢!”

“唔,您知道,我對這個反正是無所謂的。您不說也好!

哎呀,真見鬼,碰上這樣的倒黴事!”

“青年人,別生氣!我不知道說什麽好。我沒有什麽,我只是想說,您參與這件事,大概不無道理……但是,您到底是什麽人呢?我看您是個陌生男子,但是您,一個陌生的男子,究竟是什麽人呢?天哪,我真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餵,去您的吧!”青年人打斷他的話,似乎在認真思考什麽。

“但是,我要把一切都告訴您,什麽都講給您聽。您也許會想,我不會告訴您,因為我恨您。不!這兒是我伸出的一只手!我只是精神沮喪而已。不過,看在上帝的面上,請您從頭至尾把一切都說出來:您怎麽來到這里的?為了什麽?至於我嘛,我沒有生氣,真的沒有生氣,這是我向您伸出的手。

只是這里有灰,我手上沾了點,不過,這對表達崇高的感情,並無妨礙!”

“唉,帶著您的手一起見鬼去吧?這兒翻身的地方都沒有,你還伸什麽手呢!”

“但是,先生!請您允許我說一句,您對待我,好像對待一個舊鞋底一樣,”伊凡·安德列耶維奇用極其可憐的絕望聲音說道,那聲音簡直就是哀求。“請您對我客氣一點,那怕是稍微客氣一點也好。我會把全部情況講給您聽的!我們應該相互友好,我甚至準備請您去我家吃飯。坦白地說,我們這麽一起躺著實在不行。您會迷失方向的,青年人!您不知道……”

“他到底是什麽時候碰到她的呢?”青年人嘟嘟噥噥地說道,很明顯,他極度激動。“她也許現在還在等我!……我堅決要從這里走出去!”

“她?她是誰?我的天哪!您在說誰呀,青年人?您以為,樓上那里……我的天哪!我的天哪!我為什麽要受到這樣的懲罰呢?”

伊凡·安德列耶維奇試著翻過身來,仰臥著,露出絕望的神情。

“您乾嗎要知道她是誰呢?啊,見鬼啦!不管她來沒來,反正我要爬出去!……”

“先生!您怎麽啦?那我呢,我怎麽辦?”伊凡·安德列耶維奇悄悄說道。他由於感到絕望而拚命抓住自己鄰人的燕尾服。

“我怎麽辦呢?唔,您一個人留下來嘛!您如果不願意,那我就說您是我叔叔,揮霍光了自己的家產,不能讓老頭兒說我是他妻子的情夫。”

“但是,青年人,這是不可能的!說我是您叔叔,這很不自然!誰也不會相信您的話!連三歲小孩子都不會相信!”伊凡·安德列耶維奇絕望地悄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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