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娘摸著黑推開了婆婆的房門。

“娘,醒醒。”

老人家應了聲,爬下床來悉悉窣窣地摸索了好半天,火一亮,點著了床頭燈。婆媳倆隔著一條門檻,打了個照面。燕娘一只手挽著房門,望住婆婆,把手拍了拍自己心口。婆婆拂起滿頭的花白看了她一眼,掌起燈來,覷了覷,走進外面堂屋四下里照了過去。一屋子影影幢幢,悄沒聲息,只見神籠前那兩盞長明燈,還亮著。

“哥兒又哭啦?”

“哭得死去活來,叫人心酸啊。”

“怎麽了? ”

“一個晚上,哭哭啼啼。”

燕娘跟住婆婆走到了自己房間門口,忽然停下腳步,喚了聲:

“娘!”

“啊?”

“娘,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

婆婆回過頭來把燈往媳婦臉上照了過去,瞅住她。

“男人不在家,不要胡思亂想!”

走進了房里,床頭那盞煤油罩子燈,還亮著。滿屋子,清冷冷的喜氣。婆婆佝下了腰,扶著媳婦的肩膀把頭采進小竹床里,看了看孩子。窗外一片天黑蒙蒙的望不見月亮,四更天了。“男人不在家,一個年輕婦人夜里睡覺,不關窗!”婆婆搖了搖頭,嘆口氣,把自己手里掌著的燈一口吹滅了,拿起床頭燈來,走到窗口,往外照了一照。後巷幾十戶人家,睡熟了,只聽見隔壁那一家屋里,不知是誰,睡夢中發出了沈沈的一長聲嘆息。“天快亮了。”婆婆采著頭,又朝窗外張望了半天,輕輕地,把窗門合上了,回到小竹床邊來燈下照著撥開孩子的眼皮,看了看。

“瞧,這小東西沒病沒痛,哭得氣都回不過來了,在那裹喘氣,臉黃黃!”

“白天還好好的。”

“餓著了吧?”

“喂他吃奶也不吃,只是哭。”

“驚嚇到了。”

婆婆放下了燈,撐住膝頭,摸著床邊慢慢坐了下來。好半晌她蹙起眉心,低著頭,出了神,一爪一爪的只管搔扒著她那腿肚子。前幾年夏天,燕娘還沒嫁過來,有一晚她老人家半夜摸黑去上茅坑,腳一滑,給摔了一跤,床上一躺,二十來天才下得了床,到門口走動。每天吃過了中飯,她自己搬出一張板凳坐在水檐下,向著滿街白花花的一片天光,打起了盹,有一下,沒一下,揉搓了一晌午。

“娘,腳又痛了?回房去睡吧。”

“嗯?”

“天快亮啦。”

“怎麽,哥兒不哭了?”

“讓他哭去。不要理他!”

婆婆擡起頭來。

“燕娘,你用心想想,這兩天,看見了甚麽生人?”

“為甚麽?”

“小孩氣弱啊,看見生人,受了驚,晚上就哭個不停。”

“生人?沒有啊。”

“想一想!”

“今天晌晚我抱著哥兒,坐在門口,看見街上有一群小潑皮,鬼哭神號的,不知在鬧甚麽?還有一個瞎眼算命的——是了,想起來了,今天下午從我娘家回來,抱著哥兒,走過大街,看見有一家死了人,棺材,就停在店門口,左右的人家,在門上貼了張紅紙——”

“是了,沖撞到不干凈的東西了。”

婆婆點了點頭站起身來,掌著燈走出了房門,回來時,懷裹抱著一口黑黝黝的鐵鍋,兩疊金紙。地上一蹲,老人家就在房間門口,燒起紙錢來。看看鐵鍋里那一堆火紅潑潑地燒得旺了,她又走出了外面堂屋,洗凈了手,佛前點起三支長香,拜兩拜,往孩子的小竹床一兜繞了過去。前繞繞,後繞繞。一面繞,一面反反復復念起了收驚咒。天摧摧。地摧摧。三魂歸做一路返。七盼歸做一路回。勿食黃泉一點水。萬里收魂亦著歸。天摧摧。地摧摧。三魂歸做一路回。

“哥兒,回來喲!”

婆婆突地拔高嗓門,喚了聲,把手裹三支長香往孩子臉上繞了兩繞,朝著房門口,撩了過去。燕娘站在窗前呆呆地看了半晌,忽然心中一亮。

“娘!”

“啊?”

“那個人!”

“誰啊?”

“那個穿州過府的浪人,背著一個包袱,打著赤膊,眼睛像瘋子的那個啊。”

Views: 60

Comment

You need to be a member of Iconada.tv 愛墾 網 to add comments!

Join Iconada.tv 愛墾 網

愛墾網 是文化創意人的窩;自2009年7月以來,一直在挺文化創意人和他們的創作、珍藏。As home to the cultural creative community, iconada.tv supports creators since July, 2009.

Videos

  • Add Videos
  • View 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