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芬齡·《太魯閣‧一九八九》

此詩長達一百九十三行,雖非陳黎最長的詩作,堪稱陳黎企圖最龐大、視野最寬廣的作品。此詩以詩人家鄉花蓮之太魯閣為背景,透視三百年來糾纏的台灣歷史以及變動的人文風貌,可視為陳黎省視台灣經驗之系列詩作總。

首段寫太魯閣瞬息萬變、難以捉摸的多種面貌。太魯閣時而溫柔「如一葉之輕落,如一鳥之徐飛╱又彷彿一樹花之開放」,時而激越「如兔脫禽動」,時而深沈莊嚴「若蓊鬱的雨林」。這山水的多種面貌一如台灣命運的多變,陳黎彷彿看到了「被時間扭轉、凝結的歷史的激情」,企圖在這微雨的春寒思索它的奧義。

在第二部份,詩人把太魯閣描述成冷眼旁觀世事變遷的大自然。千百年來她不言不語地看著台灣人民在她面前跌倒、流血、死去,看他們「行進並且迷路」,看著歲月流失,看著他們自傷痛中自己站立,在苦難中學習成長。太魯閣不言不語地目睹台灣的命運被異族任意撥弄。她始終都是靜默無語、不帶情感的觀眾,看著西班牙人、荷蘭人、滿州人、日本人把台灣當做世界的舞台,輪番演出掠奪、驅逐、築壘、架砲、殺人的淘金記。就在台灣原住民「漸次離開他們的家」的時候,另一些人也被迫離家(「被中國人驅逐過海的中國人」),來到這裡「開鑿新的夢」。這些外省人在台灣開墾、定居,與本地人結婚生子,一如他們栽植的果樹在此生根結果,他們也在「接枝、混血、繁殖」之後,和太魯閣的血脈逐漸結合成一體。

但是卻有一些定居台灣的人遲遲無法與台灣認同,他們愛台灣的山水,因為它可聊慰他們的鄉愁。陳黎以為這種心態在某些方面和遊覽太魯閣時發出讚歎的外國觀光客以及「四百年前乘船經過東邊海上,用奇特的聲調╱呼喊福爾摩莎的葡萄牙人」是類似的。他們只看到了台灣的外殼,未能走進台灣的心,所以他們無法跟著她的血脈「一同顫動、一同呼吸」,所以他們無法真正體會到她「偉大真實的存在」。

在第四部份,陳黎一口氣列了二十個尋找的意象,企圖帶領讀者深入太魯閣的心,去尋找她的根,去窺探這「卑微地上居留的秘密」。他同時列舉了四十八個太魯閣國家公園區內的古地名。對外人而言,這些地名或許只是一些空洞的聲音,但在泰雅族語裡卻各有所指(參見陳黎在詩末之註)。這些地名雖不似現今通用的那些泛政治化、泛道德化的地名那麼地典雅、刻意,但是那未經修飾、末帶任何色彩的本質或許更能真實、貼切地表現出該地的特色。陳黎不厭其煩地列舉這些古地名,或許要我們跟著他回頭去對失落的文化做一番巡禮吧!

隨著時間的推移,太魯閣或許再也無法回復到她最純粹、最本真的面貌了,但新的生活在艱苦中自有溫馨、活力、和諧和甘美。當你看到一個強健的男孩有著「年少時讀過唐人的詩句」的外省父親以及追獵山鹿矯健身手的山地籍外祖父時,你看到本地人和外地人如此血脈相依地共同「種植他們的果樹,養育他們的兒女」時,你將發覺歷史的悲劇已被這淳厚的民風沖淡,政治的糾葛也在誠摯熱絡的親情和同胞愛中軟化了。

全詩以太魯閣禪寺的梵唱作結。此時的詩人已走出「褶皺曲折的岩面」和「亂石崩疊的谷底」,他「拾級而上」,在暮色中走近巖頂的禪寺。他仍聽到「生命對生命的呼喊」,但此時此刻山水在他眼中不再激越;他的心境澄淨、寬廣(「萬仞山壁如一粒沙平放心底」),山水變得空明。他自禪寺低迴的誦唱聽出了包容的聲音:「包容那幽渺的與廣大的╱包容那苦惱的與喜悅的╱包容奇突╱包容殘缺╱包容孤寂╱包容仇恨」。隨著詩人認知層次的提高,太魯閣也由冷眼旁觀的冷漠自然,蛻變而成寬容慈悲的觀世音。詩人悟出了生命大道:當人心壯闊如太魯閣的山水時,人間的愛恨、悲喜、成敗、苦樂都能一一被沈澱、包容或拂平,一如生活在太魯閣懷抱中的人民,接納了種族的差異和生命之無奈與苦難,跟著太魯閣的血脈一同顫動,一同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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