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靖東·此在者的荒誕處境和對荒誕的拆構(下)

俗世此在主義詩派(China's poetry school of worldly daseinismus)從此在者當下的現實的體歷出發,以本色荒誕形象來破解荒誕,將荒誕轉化為親在力量。“俗世特殊的在者——人——以詩性方式對自身體歷的俗世生活的存在意義和價值進行體悟、追問、回答、實現時所持有的主張就是俗世此在主義”,“它是祛除異化而使詩歌一刻也不脫離新時代人學本體現場和基礎的詩學見解”⒅。俗世此在主義者在體歷俗世生活時,必然同所有的俗人一樣,遭受到現實荒誕對自身的損害和反作用力,他們不逃避,不順從,不應付,不被同化,也不與之硬拼,而是憑借自身的批判鋒芒,從批判自身開始,對荒誕的危機予以破解(破解的深度和力度當然取決於個體詩人自身的思想和語言能量大小)。作為詩人,俗世此在主義者認為“對永遠不可能完滿的社會物質形態及其關系、社會精神形態及其關系的關註、批判、追問和力所能及的能動選擇、導引、改造是詩歌的使命和責任”⒆;俗世此在主義者用“自主語言”——即毀棄、否定了庸常模式、舊價值形態、僵死規約桎梏的,與在世之在的發展變化和此在者的感受體歷同一的,不斷趨向本真存在、以超越性和自主性使人和世界獲得新的價值和意義的——語言,來批判、拋棄自身及自身所在的世界的社會物質生活和社會精神生活整體中隱藏的荒誕,批判的重點是人自身的異化、語言的異化和人與人關系的物化。對於現實的荒誕,俗世此在主義不但要以批判的方法來“拆”解,更重要的是要以詩歌的自主語言和人詩合一的行動來“構”建,“即詩人在詩中用語碼肯定的、弘揚的、讚頌的、批判的、鞭笞的、否定的,詩人也要在俗世中用實際行動去踐行,從而使詩人的俗世德行成為詩的有機組成部分……使此在者所追問、所回答的進入此在者所力行的、所實踐的生活範疇,從而使詩人的詩性本質在特定的個體的日常生活中得以完成”⒇。是的,意識到荒誕,揭露了荒誕,反抗了荒誕之後又如何?——這才是一個終極問題!加繆從《西西弗斯神話》到《反抗者》指出的“荒謬的人”的道路是:反抗、自由、激情……即使荒誕不能消除,也不相信永恒,唯一真實的就是現世的鬥爭,“我反抗,故我們存在”(21)。這對我們有一定的啟發。對於俗世此在主義者而言,拆解荒誕之後進行的自發性構建活動,應將人的荒誕感受反向轉化為一種親在力量,即應以人本體為核心,以自主語言和自覺行動為途徑——自清、自省、自拔、自救、自愛、自立、自行,放棄和杜絕自私、自棄、自欺、自絕,從而達成自由、自決、自如、自主、自在和自得——以人自身的力量使人從現實的荒誕超拔而出,獲得在的意義,使人成為人,對人之為人說“是”,對此在者之此在說“是”。這一點,一個詩人在生存和詩學範疇所能做到的可能非常有限、微小,但應永不放棄、永遠堅持、永遠保持,讓此在者生命存在的“真跡”閃耀出跨越時空的不朽光芒!這就是俗世此在主義拆構荒誕的牢籠的終極目標。正因為這些向度,具有敏銳判斷力的詩學學者李震先生才把“(俗世)此在主義”稱為“在新一代中國人手中可能的去向”。在當前的詩歌文本中,俗世此在主義詩人主要以本色荒誕形象來拆構荒誕,即通過審醜(荒誕為醜之極)將人的荒誕感受詩化為悲(劇)、喜(劇)異質融合的、彰顯人之本性和天性的藝術形象,或者說,此在者反沈淪、反荒誕的本真人性形象,在常人(Das man)看來是荒唐的,但這一特異形象在本質上正是人本色的呈現。如本人自創的七語詩系列《放浪一次,又有何妨》、《肖像》、《怎能虛度此夜》、《營業執照》、《將人間的煙火塗擦於身份的裂口》;十四行詩系列《來不及了》、《嗬!裸體的蝴蝶掃凈了大街》、《傳真》、《都在星期之中》、《江北一夜》等作品(22)對此進行了試驗。拙作《放浪一次,又有何妨》寫道:

我舉杯,喝光孤獨的局面
踢翻菜譜而鳴叫,而排毒養顏;街角,正方形的殘渣堆了
一地.還講究什麽狗屁修辭?!直接變成長足蚊,我現在

是他.能否進一步隨心所欲,卻處處取決於紙幣.和歌女的
驗鈔機摟摟抱抱,竄出肢體的長足蚊,又有了2只! 我和他和
它,敵視這溫差,敵視這白白凈凈的面具.我們
求醉,遵從熱乎乎的實際,大口大口呼吸乳房的性質

如果說這首詩偏重於以此在者的俗世經歷來表現人的荒誕處境的話,拙作十四行詩《100多斤的天地或2#自畫像》就偏重於對荒誕的拆構的“構”,即丟棄了俗常的“狗屁修辭”等所代表的虛妄價值觀念而行向了親在的“自決”、“自為”……

天空灰亮,象有些淡的奶水
進進出出雲層的,一會兒是鳥,一會兒是十字架
一會兒廟宇,掉下一些破損的示意圖、人影以及
天堂的邊角料;其中有我的形體

我骨架太大,脂肪也沈,即使把骨頭抽了
把外貌扔了,也浮不起來
也不能給上邊的弧線增加多少濃度
我落入山河之中,若幹平方米的市井被紮了個
大洞;我起火,大量的晨光泄漏——

傷勢流向草木和鋼筋混凝土!
除了曬曬太陽、淋淋雨、吹吹風、幹幹活
在泥沙中找另一具裸體熱身
擴大快樂的面積
得趕緊,管它今天是什麽陰差陽錯的天氣


在流派其他詩人中,邢昊的《回憶》、《燈光暗下來》、《輪子》、《音樂不斷》、《躲避》等詩(23)“從具體、短暫、微笑的感覺經驗出發”對荒誕予以消化,在《想象的工廠》詩人寫道:“上班的鐘聲敲響 鋼鐵喧囂著/多少灰塵 在熱烈的祈禱/……那個普通工人 徐徐地/將被制成高射炮炮筒的鋼管吊在空中/就象是長頸鹿脫了臼的脖子”,他通過一個“微不足道”的工人被龐大的鋼鐵文明隱藏的危機所殘害的悲劇,顯示了超越荒誕的緊迫性;詩人田力在作品《停車坪》《電工》(24)中,積極地探詢著將荒誕轉化為新生力量的方式;女詩人欒婉荷(月牙兒)在作品《見面》、《樓梯》、《由近而遠》、《邂逅一月》、《風月無邊》、《凹槽》等作品(25)中擺脫了荒誕現實的“半截影子”走近了自己“嫵媚”的樂園的“入口”。

“人被宣稱為應當是不斷探究他自身的存在物——一個在他生存的每時每刻都必須查問和審視他生存狀況的存在物”(26)。世界在飛速變化著,現實的荒誕狀態也在不斷產生、“更新”、升級,新的荒誕形態必然促動詩人中的先行者創造拆構人類荒誕感受的新方式,他們——自覺自為的此在者——將為21世紀漢詩的前衛圖景,開創出前所未有的澄明之路。

2004-12-18,洛陽


【註釋】
⑴見加繆《西西弗斯的神話》(杜小真譯);
⑵⑶⑷⑻參見汪亞明:《對荒誕存在的詩性言說 --飛沙荒誕主義詩歌解析》,《荒誕詩歌》,飛沙著,華藝出版社2004年版);
⑺見飛沙著《荒誕詩歌·後記》(同上)
⑹(21)引自杜小真:《加繆:微笑著的悲哀》(《詩人哲學家》,上海人民出版社1998年版);
⑸⑼⒅⒆⒇見武靖東:《在晨曦中走遍大地--我的俗世此在主義詩學論綱及“當代”詩歌批判視點》;
⑽⑾⑿引自余怒:《感覺多向性的語義負載》;
⒀余怒作品見《中國新詩刊》2004年總第3期、《余怒詩選集》(華文出版社2005年版);
⒁⒂⒃⒄引自楊春光:《勇於破禁的詩人--談對典裘沽酒的部分詩歌印象記》(見《垃圾運動》創刊號,2004年)
⒂見訓練小豬天上飛:《垃圾文論兩篇》(同上)
(22)見武靖東電子詩專欄《陽光豁亮,適合裸奔》(http://www.poemlife.com/PoetColumn/wujingdong/index.asp?vAuthorId=w...)、《此行詩刊》(第2、3期)及《詩歌月刊》(2003年12月號);
(23)(24)(25)邢昊的部分作品見《房子花開》(山西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欒婉荷的作品見《柔弱的顛覆》(學苑音像出版社,2004年版);田力作品見《此行詩刊》(2005年第3期)。
(26)見恩斯特·卡西爾《人論》(甘陽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04年版)

(來源:作者惠賜,w123jd@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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