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柯克·瑪麗伯沙銀行奇案(上)

里柯克· 

自殺這種事兒是不應該干的,除非經過了深思熟慮。它經常導致非常嚴重的後果,有時帶給別人的痛苦比帶給自殺者的還多。

我並不是說自殺一無是處,通常它也是有其可取之處的。無論是誰,在聽了某種類型的音樂,讀了某些種類的詩歌,或是領教了六角手風琴上的某種演奏之後,都會覺得有些生命真不該繼續下去,覺得甚至連自殺都有其光明美好的一面。

但是以愛情為借口自殺,充其量也只是一種非常值得懷疑的試驗而已。我知道,我的這一看法與大多數死心塌地的癡情人的看法截然相反,他們只要受那麽一丁點兒刺激便會自殺,仿佛這是終止他們那本來就不該開始的生命的唯一榮耀的方式似的。

我完全同意,這種殉情之舉有其自身的魅力,足以令人激動萬分,癡迷不已。而且我還承認,為了讓一個姑娘意識到一個被她傷透心的人的價值,沒有什麽比殉情更妙的了。當這個傷心的人托起即將永遠終止他的心跳的半品脫氫氰酸,在壯烈殉情的同時喃喃說出對她的原諒的時候,人世間還有什麽比這更感人的呢?

撇開殉情的一般價值不談,我想情場以外的人是沒有幾個知道五個星期自殺四次的滋味的。

然而瑪麗波莎兌換銀行的帕普金先生所經歷的正是這類事情。

自從和讚娜·佩帕萊相識那時起,他就已意識到他對她的愛是毫無希望的。她大漂亮了,他配不上他;她人太好了,他也配不上她;她的父親憎恨他,她的母親又瞧不起他;他本人的薪水太少了,而他父親的錢卻太多了。

除了以上所說,要是再進一步了解的話,那你就會理解帕普金的第一次自殺了。有一天晚上他去法官家,發現竟有一位詩人在那兒給讚娜背詩歌。那家夥和通常的詩人沒什麽兩樣,長著一張公驢似的一本正經的臉,頭發平直地梳向兩邊,兩只眼睛像兩滴渾濁的糖漿似的。我不知道他是怎麽上那兒去的——也許是從城里來的吧——反正那個八月之夜他呆在佩帕萊家的遊廊里。他在背誦詩歌——不是丁尼生的,就是雪萊的,要不就是他自己的,誰也說不準——讚娜坐在他旁邊,雙手握在一起;諾拉·蓋拉格爾也在場,她正在看著夜幕;喬絲琳·周恩也在,她正凝視著無限的夜空神遊萬里,另外還有一個又矮又胖的小女人,她腦袋歪向一邊,正在看著詩人哩——總之,就是這樣一群人。

我不知道詩人們到底有什麽魅力能這樣吸引女人們。但每一個人都知道,一個詩人只需坐下來,雙手像拉鋸似的在空中比劃,同時用深沈傻氣的聲音背詩文,所有的女人便會對他如癡如狂。男人們鄙視他,膽子夠大的話,早就把他踢出走廊了。女人們卻恰恰相反,她們為他著迷得簡直要發狂。

帕普金郁悶不樂地坐在那兒聽那個詩人背誦勃朗寧的詩,他意識到在場的人除了他誰都懂。他能看出讚娜在盯著詩人看,仿佛正在捕捉每一個音節似的(的確如此,她需要這樣)。他忍受了大約只十五分鐘,然後從遊廊的一邊溜開,連“晚安”都沒說一聲就無影無蹤了。

他徑直沿奧內達街然後又沿主大街拼命往前沖。他的心里只有一個目標——自殺。他徑直奔往位於大拐角的吉姆·艾略特藥店,準備買一瓶氯仿喝下去,當場死在那里。

沿大街走的時候,一切在他的心里是那麽真切,連最微小的細節他都可以描摹出來。他甚至能看見第二天的報紙上用大號鉛字排出的通欄標題:

驚人的自殺

彼得·帕普金服毒身亡

他或許希望這一事件能導致一次公眾調查,那麽有關勃朗寧詩歌的問題以及允許這種詩歌廣泛流傳是否正當的問題,會在各家報紙上披露出來並得到徹底論證。

想著這一切,帕普金不知不覺已來到大拐角處。

在溫暖的八月之夜,如你所知,瑪麗波莎的藥店燈火通明。在半個街區以外,你就能聽到汽水機里汽水發出的嘶嘶聲了。店子里擠滿顧客,人太多了——有男孩,有女孩,還有老人——大家都在喝菝葜汽水,吃巧克力冰淇淋,喝檸檬酸以及其他用長麥管喝的起泡沫的飲料。大家笑得那麽開心,談得那麽熱烈,那熱鬧勁兒真是見所未見。姑娘們都穿著淺色衣服,有白色的,有淡紅色的,還有劍橋藍的。汽水機外殼是大理石白的,裝著一個個銀色的龍頭,在不斷發出嘶嘶聲和嘩啦聲。吉姆·艾略特和他的助手穿著帶紅色天竺葵圖案的白外套。那場面要多開心有多開心。

說到真正的歡快和生活之樂,巴黎劇院的門廳當然是很好的寫照,然而和瑪麗波莎的艾略特藥店內的情景相比,它恐怕要遜色幾分了。

這天晚上藥店里的人特別多,因為恰好是星期六,這意味著所有的旅館都提前關門,當然史密斯旅館除外。由於所有的旅館都關門了,所有的人都來到了藥店,像魚似的大喝特喝。這只說明當地居民的酒類選擇自主權和禁酒運動之類的愚蠢可笑。唉,假如你把旅館都關閉起來,那豈不是趕著人們去喝汽水之類嗎?再說可喝的東西比以往多得多,不僅有男人們喝的,還有供姑娘們、小夥子們和孩子們喝的。我見過幾個要抱起來才能坐到艾略特藥店的高凳子上去的小家夥,他們正捧著大大的高腳杯拼命喝檸檬汽水,那麽大的量簡直足以把他們脹死——他們都是他們自己的父親帶到那兒去的,這是為什麽呢?就因為所有旅館的酒吧全關門了。

滿以為只要禁絕威士忌和白蘭地就可以阻止人們狂飲濫喝,這樣想有什麽用呢?唯一的結果就是迫使他們去喝檸檬酸、菝葜汽水、櫻桃止咳露、提神藥酒以及其他他們以前決不會沾一點的東西。因此,從長遠來看,他們喝得比以前更多了。問題在於:你無法阻止別人尋求痛快,無論怎麽努力都辦不到。假如不能通過陳啤酒和白蘭地來取樂,那他們就喝白汽水或檸檬汽水來過癮,於是整個令人沮喪的禁酒陰謀也就破產了,能怎麽著呢?

不過我想要說的只是,瑪麗波莎的艾略特藥店在星期六晚上是全世界最快樂最明亮的地方。

請想象一下,到這麽一個地方去自殺多可笑啊!

請想象一下,走到汽水機跟前,買五分錢的氯仿加汽水!唉,怎麽說得出口呢?

帕普金當時的感覺就是這樣。你瞧,他剛一走進店,就有人在和他打招呼了:“哈羅,佩特!”另外還有一兩個人在叫他:“哈羅,帕普!”有人問他:“近來怎麽樣?”還有人說:“最近混得如何?”等等。你會發現,這些人由於或多或少都喝過了,因此自然而然感到非常暢快。

結果帕普金沒有買氯仿,而是走到放汽水機的櫃台前,要了一杯對有櫻桃汽水的含澳人造礦泉水,接著他又喝了一杯碳酸礦泉水,然後他又喝了兩杯檸檬礦泉水和一杯含澳礦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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