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木場廣濟分院的房屋,統共有一二十棟。山下進門是一座小小的門房,上山北進,朝東南是一所麻瘋院兼禮拜堂的大樓。沿小路向西,是主治醫師與護士們的寄宿所。再向西,是一間灰色的洋房,系安置猩紅熱、虎列刺等患者的隔離病室。直北是廚房,及看護下男等寄宿之所。再向西南,是一所普通的肺病男子居住的三等病房。向西偏北的半山腰里,有一間紅磚面南的小築,就是當時陳逸群在那里養病的特等病室。再西是一所建築得很精致很寬敞的別莊式的住屋,系梅院長來松木場時所用的休息之處。另外還有幾間小築,雜介在這些房屋的中間。西面直上,當山頂最高的一層,就是那間為女肺病患所建的清氣院了。全山的地面約有二百余畝,外面環以一道矮矮的女墻,宛然是一區與外界隔絕的小共和國。

逸群一個人在那間山腰病室的起坐室里守候著康大人的來謁,時間已經挨得很久了,小李走出去後,他更覺得時間過去的悠長,正候得有些不耐煩起來的時候,小李的那雙輕腳卻以從後向門里跳跑了進來。還沒有跑到逸群的那間病室門口,她右手擎著一只銀殼手表,就高聲叫著說:

“陳先生,你瞧你瞧,這是康太太給我的!”笑紅了臉,急喘著氣,走到了逸群的身邊,她的左手又拿出了一張名片來。名片上面印著康葉秋心的一行小號宋字,在名片的背後,用自來水筆纖細地寫著說:

“今天因為還要上麻瘋院去分送東西,怕時間太晚,不能來拜訪了。明天下午三時,請你和小李同來舍間喝茶,我們可以來細談談病中的感想。”

小李把名片交給逸群看後,臉上滿堆著歡笑,還在一心玩弄那只手表。等逸群問她康太太另外還有什麼話沒有的時候,她才舉起頭來對逸群說:

“康太太請你明天去喝茶,教我陪了你同去,她已經向主治醫為我請好假了。她說今天因為還要上麻瘋院去,怕是來不成的。”

“康人太的家里,你喜歡去麼?”

“為什麼不喜歡呢?那兒景致又好,吃的東西又多,還有留聲機器聽。”

那麼明天你就非去不可,我可是有點怕,怕走多了路。”

“怕走多了路?從後門出去是很近的,並且路也好走,井不是山路。康太太明天在候著你的,你不去可不行哪。”

“好,到了明天再說吧。”

這時候太陽已經在清氣院的西邊隱沒了下去,天上四周只充滿了一圈日幕的紅霞,晚風涼冷,吹上了逸群的興奮得微紅的兩頰,病室舉的景象也灰頹蕭索起來了。聽逸群止住了口,小李驟然舉起頭來向四邊一看,也覺著了時候的不早,重訂了一遍明天一定回去的口約,她就又拔起雙腳,輕輕快快的跳了出去。

被剩落在孤獨與暮色里的逸群,一個人在病室里為沈默所包圍住的逸群,靜聽著小李的腳步聲幽幽地幽幽地遠了下去,消逝了下去,最初的一瞬間他忽而感到了一種內心的沖動,想馬上趕出去和小李一道的上麻瘋院去探視一回,可是天色晚了,即使老了臉皮走到了麻瘋院里,她也未必會還在那里的。況且還有明朝的約會,明朝豈不是可以舒舒服服的上她那里去接近著她和她去談談笑笑了麼?但是但是,到明朝的午後為止,中間還間著一個鐘漏綿綿的長夜,還間著一個時間悠久的清晨,這二十幾個鐘頭將如何的度過去呢?啊啊,那一雙深沈無底的眼睛,那一對盈盈似水的瞳神!你這一個踏破鐵鞋也無覓處的黑衣女影,今天卻會這樣偶然的闖到這枯干清秘得同僧院似的病院里來,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一個人在黑沈沈的沙發上坐著,像這樣的想想這里,想想那里,一直的想了下去,他正同熱病患者似的在開著了眼睛做夢,門外面無聲無息地逼近前來的夜色,天空里一層一層漸漸地淺淡下去的空明,和四圍山野里一點一滴地在幽息下去的群動,他都忘記了,直到朝東南的兩面玻璃窗里有灼爍的星光和遠遠的燈火投映進來的時候,他才感到了自己身邊的現實世界而在黑暗里睜開了兩眼。像在好夢醒後還有點流連不舍似的,他在黑暗里清醒轉來以後,還是兀兀地坐著不動,不想去開亮電燈來照散他的幻夢。在這柔和甘美與周圍的靜悄悄的夜陰很相稱的回憶里沈浸得不久,後面的門“呀”的一響,回廊上卻有幾聲笨重的腳步聲到了。

“陳先生,陳先生,你怎麼電燈都還沒有點上?”

與這幾句話同時走進他的病室里來的,是送晚飯來的看護下男。在這松木場的廣濟分院的別天地里又是一天單調和平的日子過去了。


十一


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曉陰,在松木場的山坳里破亮了。空闊的東天,和海灣相接之處,孕懷著一團赭色。微風不起,充塞在大地之間的那層乳樣的煙嵐,遲遲地,遲遲地,沈澱了下去。大氣一澄清,黝蒼的天際,便透露出了晴冬特有的它那種晨裝畢後的嬌羞的臉色。深藍無底的黛眉青,胭脂浴後的紅薇暈,更還有幾縷,微明細散,薄得同蟬翼似的粉條雲。

覓恨尋愁,在一尺來厚的鋼絲軟墊上輾轉了半夜的陳逸群,這時候也從期待和焦躁的亂夢里醒過來了。一睜開眼,他就感到了一種晴天侵早所給與我們的快感。舉頭向粉刷得潔白的四壁望了一周,又從床頭玻璃窗的窗帷縫里,看取了一線室外的快晴的煙景,他的還沒有十分恢復平時清醒狀態的腦里,也就記起了昨夜來的記憶。——在不意之中忽而遇到的那一位黑衣的神女,她含著微笑走出到回廊上來招呼他的風情,同音樂似地柔和諧整的她的聲氣,他自已的那種窘急羞臊得同小學生似的心狀,在暮色蒼然的病室鵠候她來訪的幾刻鐘中間的焦急,聽說她不來了以後的那一種失望和衷心感到的淡淡的哀愁,隨後又是半夜的不眠和從失眠的境里產生出來的種種離奇的幻想,——這許許多多昨夜來的記憶,很快很快的同電影場面似地又在他的剛醒過來的腦里重新排演了一間。因為這前後的情節,實在來得太變幻奇突,他自己的感情起伏。也實在來得波浪太大了,所以回想起來,他幾乎疑信自己還在那里做夢,這一切的一切,都還不免是夢里的悲歡。然而伸出手向枕頭邊上一摸。一張涼陰陰的長方小片,卻觸著了他的手指,拿將起來一看,正面還是黑黑的康葉秋心的四個宋字,反面仍舊是幾行纖麗的約他於今天午後去茶敘的傳言。

“還好還好,這一次的這一位黑衣神女,倒還不是夢里的曇花!”

這樣的在腦里一轉,他的精神也就抖擻起來了,四肢仲了一伸,又縱身往上一跳,他那瘦長的病後的軀體,便從鴨絨被里起立到了病室的當中.按鈴叫了一聲看護下男,換上衣服,匆匆梳洗了一下,他拿起立在屋角的那枝白藤手杖,便很輕快地從病室走上了回廊,從回廊走出到了眼光四溢的天空的底下。

這時候太陽已經升高了;薄薄的晨霜,早已化成了萬千的水滴,把山中的泥路,濕潤得酥軟可人。帶點辛辣味的尖寒空氣,刺激著他的露出在衣外的面部手部,皮膚上起了一種恰到好處的緊縮感覺;溲溜溜一股陰涼的清氣,直從他的額頭腦頂,貫穿了他的全身。他從低處的山道漸漸地走上山去,朝陽所照射著的地域因而也漸在他的周圍擴大了開來,而他的心神全部,也覺得一步一步慢慢地在鎮靜下去。到了一處聳立在一個小峰之上的茅亭里立定,放眼向山後北面的曠野了望了幾分鐘,他的在一夜之中為愛欲情愁所攪亂得那麼不安的心靈思慮,竟也自然自然地化入了本來無物的菩提妙境,他的欲念,他的小我,都被這清新純潔的田園朝景吞沒上去了。

面對著了這大自然的無私的懷抱,肩背上滿披著了行程剛開始的健全的陽光,呼吸了幾口深呼吸後,他的恢復了個時的冷靜的頭腦,卻使他取得了一種對自己的純客觀的批評的態度

以自己的經歷來論,風花雪月,離合悲歡,也著實經過了不少了.即以對女性的經驗來講吧,遠的姑且不論,單講近的,回國之後在北京遊散著的幾年之中,除詒孫之外,新的舊的,已婚的未婚的,美的智的,高貴的溫柔的女性,也不知曾經接觸過了幾多……可是自己卻從沒有顛倒昏亂,完全忘卻過自己,何以這一回的與這一個漠不相關的女性,偶爾在歧路上的匆匆的一遇,便會發生出這許多幻想來的呢?難道是自己的病的結果?然而據主治醫生之所說,則不久之後,就可以完全恢復健康,安然出院去了。難道是這康葉秋心的財富在誘惑著自已麼?可是自己父祖的遺產還未蕩盡,雖然稱個得巨富,但也盡可以養活自己的一生而有余;並且自己所有的教養,決不會使自己的心性墮落到這一個地步的。那麼大約是她的美麗吧,大約是她的肉體的美在挑撥引誘著自己吧?然而這康夫人之美,卻又並不是這一類玩弄男子,挑引肉感的妖婦式的美,況且對於這一層自己是曾經受過試驗,覺得很有把握的。

對自己的心理的批評分析,到了這里,他卻漫然地想起了從歐洲回國的途中的一段浪漫史來。不自覺地再舉目向遠近四周的田園清景望了一望,他的對於這一段Episode(英文:插曲。——編者注)的回憶,尤其是覺得生動而活現了,因為那時候的背景,是熱烈濃艷的地中海里的炎夏三伏夜,而眼前的景致,卻是和平清靜的故國的晴冬。


十二


正當那只法國定期船將到蘇彜士河口PortSaid(英文:賽德港。——編者注)的前夜,在回國的途上的陳逸群和許多其他的乘客,卻在船上逢迎了法國革命紀念的那一天九月四日。自從馬賽出發以來,就招呼認識的那位同船的美國少女,對逸群的態度表情,簡直是旁若無人,宛然像從小就習熟的樣子。有時候倒弄得飽受著英國的保守的紳土式的教育的陳逸群,反不得不故意尋出口實來避掉她的大膽的襲擊。

她的父母本來是德國北部的猶太系的移民,五六十年前跟了他們的祖父移住到蜜士西畢河上流去開墾的時候,那一塊北美的沃地,還是森林密聚,人煙稀少的,冷僻到不可思議的地方,而現在卻不同了,水陸的交通,文明的利器,都市的美觀,農村的建設,無一處不在誇示著它的殷富了。因而貝葛曼(Bergman)的一家,也就成了米西根地方的豪富。然而巨富之家,族種不繁,似乎是天公裁斷定的制度,是以由貝葛曼兩代的辛苦經營而積下來的幾千萬財產,只有這一個今年才二十一歲的如花少女冶妮(Jenne)來繼承相續。雄心勃勃的她的父親愛杜華(Edward).貝葛曼自己,近年來也感到了老之將至了,將所有的事業都交給了可托的管理人後,他自己就帶了妻兒,走上了世界漫遊的旅途。他們三人的這一回的和陳逸群的同船,原是因為已經看厭了歐洲各大都會的頹廢文明的結果,想上埃及內部,非洲蠻地去尋點新奇,冒點小險的。

冶妮·貝葛曼,今年二十一歲了。不長不短的她的肥艷的身上,處處都密生著由野外運動與自由教育而得來的結實的肌肉。長圓形的面部,紅白相間到恰好的地步,而使她的處女美尤其發揮到極致的,卻是那一雙眼神藍得像海洋似的大眼,與兩條線紋彎曲得很的紅潤的櫻唇。本來就把全身的曲線透露得無微不至的歐羅巴的女裝,更因為是炎夏半裸的單衣的緣故,她穿在身上的服飾,簡直可以把她的肉色都映照得出來。而更是風情別樣,不得不教人惱殺的,是在她那頂銀絲夏帽下偷逃出來的幾圈條頓民族所特有的,金發的絲兒,因為當她舉起手來整發的時候,在嫩紅的腋下與肉乳的峰旁,時時可以看得出來的,也就是與此同樣的幾縷淺軟的金毛。

大約是因為從小就生長在富庶的環境里的結果吧,到了這一個年齡,按理也應該是稍知稼穡,博通世故的時候了,可是她卻還同在大學學窗下的女青年一樣,除了尋歡作樂,學媚趨時而外,仿佛是社會的禮義,世間的生活,和她都絕不相干的樣子。

在微風邀醉的餐室外面的回廊陰處,舉起兩手枕抱了頭,深深地斜躺上安樂的搖椅,朦朧地遠視著地中海里的白日青大,大約映寫到她的腦里來的風物人群,總還是那些由好萊塢特的明星等所模制出來的東方眾香之國,和又年青又勇敢,又多情又美貌的印度皇子,或老大帝國的最富華最偉大的貝勒與親土。所以也曾飽受過歐洲近代的教育,面貌也並不十分醜陋,行動舉上卻又非常嫻雅的陳逸群的出現,大約是正適合了她的妖幻的夢境,滿足了她的浪漫的嗜好。故而自從馬賽出發以來,短短的幾日地中海里的行程,竟成了她的演習幻夢里的操練的疆場,而生來就有點膽怯,體格也不十分強健的陳逸群,倒變作了文衛囿內,在被追逐的小兔糜鹿了。

太陽在船尾西北的地中海里沈沒了下去,深藍的海面和淺碧的天空,同時都烘染上了一層銀紅的彩色。從東南面吹上船來的微風陣陣,暗暗地都帶著些海水的辛鹹,和熱帶地方特有的那一種莫名其妙的濃香釅味,船上的九月四日,又這樣的慢慢地晚了。

這一天,冶妮從點心時候起,就拖住了逸群不肯放他走開,直到兩人在船欄邊看完了落日,她的曝露在外面的臂上胸上微有點感到了涼意,船上頭慶祝法國革命紀念的夜宴將就開始的時候,她和他堅約定了今晚的跳舞,眼角唇邊滿含著了招引他來吮吸的微笑,低徊躊躇,又緊握了一回長時不放的手,才匆匆地分頭別去,各回到了自己的艙室里上梳洗更衣,預備赴宴。

在燈光燦爛,肉色衣香交混著的聚餐室里,冶妮當然是坐在逸群的上手,於歡呼健啖之余,她們倆也不曉得干盡了幾多杯的葡萄香檳。冷紅茶,米果,冰麒麟過後,就是小息的時間了,休息一二十分鐘之後,跳舞的音樂馬上就要開始的。

當小息的中間,逸群也因為多喝了幾杯酒的原因,被冶妮的眼角一挑,竟不由自主,大著膽跟她走出了眾人還在狂歡大笑的聚餐兼跳舞的廳室,到了清涼潔白的一處離餐室稍遠的前甲板的回廊角里。

是舊歷的初八九的晚上的樣子,半弓將滿的新月,正懸掛在船樓西南面的黝蒼的天際。輪機仍在繼續著前行,不斷的海風搖拂在他們的微紅的臉上,穿巴黎最新式的、上半身差不多是全裸的夜會服的冶妮,走在他的前面,肩上背上滿受了月光的斜照,由他的醉眼看去,她的整個的身體,竟變作了凡爾賽由皇宮園里的白石的人兒。他慢慢地走著看著,到後來終於立住了腳,不再前進了,在他的心里真恨不得把這一個在前面蠕動,正滿含著爛熟的青春的肉體,生生地吞下肚去。冶妮似乎也自覺到了她在月光下的自己的裸體的魔力了,回頭來向他微微地一笑又很妖媚地點了點頭。這一剎那貫流在逸群的血脈里的冷靜的血液都被她煽熱了,同醉漢似地踉蹌向前沖了幾步,當他還沒有立定的時候,一個柔軟得同無骨動物似的微溫的肉體就倒進了他的懷里。冶妮向後一靠。她的肥突的後部便緊貼上了他的腹下,一陣濃褻得難耐的奧虎(上內下比)貢特制的香味紅蒙地噴進了他的鼻孔,麻醉了他的神志。注目向自己的鼻下一看,他只看見了一張密閉著眼睛,嘴唇抽動,向後倒粘在他頰下的冶妮的臉。

“冶——妮——……我的可愛——的冶——妮——……”

緊抱住了她的腰部。這樣很細很細地拖長叫了一聲,他就覺得兩條微帶著酒氣的,同火也似地熱烈的嘴唇往上一聳竟吸上他的嘴邊來了。

在月光底下,在海浪高頭,保住了這樣的一個姿勢,吸著吻著,他們倆不曉得躕立了多少時候,忽而朦朧地幽遠地orchestra(英文:管弦樂隊。——編者注)的樂音就波渡過來了。治妮突然狠命地鉤舌吸了他一口,旋轉了身子,捏住子他的右手,張大了眼盯視住他的兩眼,就開始移動了起來,逸群也便順勢對抱住了她的腰圍和她半走半跳地走回到了跳舞的廳里。

這一晚的酣歌醉舞,一直鬧到了午前兩三點鐘的樣子。貝葛曼老夫婦早已回到了自己的艙室里去睡了,而冶妮當跳到了舞興闌珊的夜半,又引誘著逸群出來,重到了月落星繁,人影全空的那一角回欄的曲處。她獻盡了萬種的媚態,一定要逸群於明朝但和她們一道,同在PortSaid上陸,也和她們同上埃及內部去旅行。她一定要逸群答應她永遠地和她在一處作她的伴侶。但這時候,逸群的酒意,也已經有七八分醒了,當他靠貼住冶妮的呼吸起伏得很急的胸腰,在聽取她娓娓地勸誘他降伏的細語的中間,終於想起了千創百孔,還終不能和歐美列強處於對等地位的祖國;他又想起了亨利·詹姆斯也曾經描寫過的那一種最喜玩弄男子,而行為性格卻完全不能捉摸的美國的婦人型。

第二天船到了埠頭,他雖則也曾送她們上了岸,和她們一起在岸上的大旅館里吃了一次豐盛的大晚餐,兩人之間可終沒有突破那最後的一道防線。晚餐之後,她和他同來到了埠頭月下,重送她上船去的時候,雖則也各感到了一重隱隱的傷感,雖則也曾交換了幾次熱烈的擁抱與深吻,但到後來卻也終只堅約了後會,高尚純潔地在岸邊各分了手。

(原載一九三一年三月至五月《青年界》第一卷第一期至第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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