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與密斯周面面相覷,郭窘在那裏不得下台,只得連聲說:“他醉了。我倒有點不放心,去瞧瞧去。”跟著也下了樓,追上去勸解。第二天密斯範沒有來。她生氣。羅寫了信也都退了回來。一星期後,密斯周又來報告,說密斯範又和當鋪老板出去吃過一次大菜。這次一切都已議妥,男方給置了一只大鉆戒作為訂婚戒指。

羅的離婚已經醞釀得相當成熟,女方漸漸有了願意談判的跡象。如果這時候忽然打退堂鼓,重又回到妻子身邊,勢必成為終身的笑柄,因此他仍舊繼續進行,按照他的諾言給了他妻子一筆很可觀的贍養費,協議離婚。然後他立刻叫了媒婆來,到本城的染坊王家去說親。

王家的大女兒的美貌是出名的,見過的人無不推為全城第一。

交換照片之後,王家調查了男方的家世。媒婆極力吹噓,竟然給他說成了這頭親事。羅把田產賣去一大部分,給王家小姐買了一只鉆戒,比傳聞中的密斯範的那只鉆戒還要大。不到三個月,就把王小姐娶了過來。

密斯範的婚事不知為什麼沒有成功。也許那當鋪老板到底還是不大信任新女性,又聽見說密斯範曾經有過男友,而且關系匪淺。據範家這邊說,是因為他們發現當鋪老板少報了幾歲年紀。根據有些輕嘴薄舌的人說,則是事實恰巧相反——少報年紀是有的。

羅與密斯範同住在一個城市裏,照理遲早總有一天會在無意中遇見。他們的朋友們卻不肯聽其自然發展。不知為什麼,他們覺得這兩個人無論如何得要再見一面。他們並不是替羅打抱不平,希望他有機會飽嘗覆仇的甜味;他們並不讚成他的草草結婚,為了向她報覆而犧牲了自己的理想。也許他們正是要他覺悟過來,自己知道鑄成大錯而感到後悔。但也許最近情理的解釋還是他們的美感:他們僅只是覺得這兩個人再在湖上的月光中重逢,那是悲哀而美麗的,因此就是一樁好事,不能不促成他們。

一切都安排好了,只瞞著他們倆。有一天郭陪著羅去遊夜湖——密斯周已經結了婚,不和他們來往了。另一只船上有人向他們叫喊。是他們熟識的一對夫婦。那只船上還有密斯範。

兩船相並,郭跨到那只船上去,招呼著羅也一同過去。羅發現他自己正坐在密斯範對面。玻璃杯裏的茶微微發光,每一杯的水面都是一個銀色圓片,隨著船身的晃動輕輕地搖擺著。她的臉與白衣的肩膀被月光鍍上一道藍邊。人事的變化這樣多,而她竟和從前一模一樣,一點也沒改變,這使他無論如何想不明白,心裏只覺得恍惚。

他們若無其事地寒暄了一番,但是始終沒有直接交談過一句話。也沒有人提起羅最近結婚的事。大家談論著政府主辦的西湖博覽會,一致反對那屹立湖濱引人註目的醜陋的紀念塔。

八撞豢贍汀M耆破壞了這一帶的風景,”羅嘆息著。“反正從前那種情調,以後再也沒有了。”

他的眼睛遇到她的眼睛,眼光微微顫動了一下,望到別處去了。

他們在湖上兜了個圈子,在西泠印社上岸,各自乘黃包車回去。第二天羅收到一封信,一看就知道是密斯範的筆跡。

他的心狂跳著,撕開了信封,抽出一張白紙,一個字也沒有,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想寫信給他,但是事到如今,還有什麼話可以說?

他們舊情覆熾的消息瞞不了人,不久大家都知道了。羅再度進行離婚。這次同情他的人很少。以前將他當作一個開路先鋒,現在卻成了個玩弄女性的壞蛋。

這次離婚又是長期奮鬥。密斯範呢,也在奮鬥。她鬥爭的對象是歲月的侵蝕,是男子喜新厭舊的天性。而且她是孤軍奮鬥,並沒有人站在她身旁予以鼓勵,像她站在羅的身邊一樣。因為她的戰鬥根本是秘密的,結果若是成功,也要谷嘶肴徊瘓酰決不能露出努力的痕跡。她仍舊保持著秀麗的面貌。她的發式與服裝都經過縝密的研究,是流行的式樣與回憶之間的微妙的妥協。他永遠不要她改變,要她和最初相識的時候一模一樣。然而男子的心理是矛盾的,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發覺她變老式,落伍,他也會感到驚異與悲哀。她迎合他的每一種心境,而並非一味地千依百順。他送給她的書,她無不從頭至尾閱讀。她崇拜雪萊,十年如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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