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建:遊戲精神、對話性敘事與現實質感——讀解《瘋狂的石頭》(2)

在中國電影家協會7月13日的研討會上,有學者對影片主人公當中有賊的形象這一點表示很感興趣,並坦誠希望看到大陸電影中寫出賊的形象。《瘋狂的石頭》中主要的喜劇效果都是來自三個本土賊和一個從香港禮聘來的“國際大盜”。從這看來,我們大陸電影也能描繪些許不太美麗、身份灰暗的人物形象。我在電影《危情雪夜》中寫過一個小偷的形象,我已經註意把他寫得十分真善美了,但是主管部門在論證時對這個人物還是很不喜歡,還是提醒我要註意同情心的傾向問題。我們看到,馮小剛在《天下無賊》中把一對雌雄大盜的亡命天涯旅程寫成了雷鋒叔叔向我們走過來的故事,而《瘋狂的石頭》似乎是在帶著微笑寫賊。《瘋狂的石頭》裏的賊,有的模仿《碟中碟》的動作變形成為喜劇效果,也有動輒就要拿榔頭敲人敲櫃台,簡單奪取、低水平高暴力犯罪的小偷三人幫。這裏頭的主要效果是藝術地表現惡來營造喜劇情景,也有間接而誇張變形地對當代社會犯罪狀況、犯罪心理做一種漫畫式的呈現。

不管是有意設計還是無意的直覺愛好,《瘋狂的石頭》中出現了許多骯臟的場景和骯臟的鏡頭。花心的攝影師謝小蒙在廁所裏跟老爸鬥智鬥勇,主人公由於前列腺炎總是跟廁所過不去。小偷被封鎖在下水道裏,脫險出來時渾身都是汙泥。我們可以將這些看作是影片的導演、編劇視野開闊、直覺出發的形式遊戲,他們在與《兩桿冒煙的槍》、《偷搶拐騙》、《猜火車》和許多不避惡俗的香港電影做藝術對話,也可以看作是對市民趣味的追隨和探索。在我看來,這是導演、編劇和演員們在憑著直覺挖掘一些我們自己不知道的趣味點或者探索某種刺激底線。對這一類挖掘臟、臭的藝術趣味,不避臟亂場景和某些惡心意象的趣味顯然是受到某些香港和英國電影的影響。在大陸語境中,許多人會覺得這種趣味的營造和接受是很沒有檔次甚至是下三爛的。而在我這樣一個唯美主義者的眼光裏,這種意象引起的趣味是一種審美反應,對低俗骯臟場景和灰色人物、黑色人物進行加工也一樣可以營造出一種“有趣味的形式”(significant form)[iii]。它引起的反應不一定是一種表面效果的光鮮和愉悅,但這種反應可能照樣是一種審美感受。也許僅僅是個人趣味,我也喜歡看這種將醜的形象、臟的場景進行了巧妙點化的藝術。就我的美學觀點來說,不避骯臟、不避醜陋和惡心的形象,以一種自然態度中去處理它們,能夠將這些陰溝、馬桶、下水道和灰色人物處理成有趣味、吸引人的意象是一個成熟的藝術家的標志之一,能讀懂這種藝術品,或者做到最低限度的容忍,需要一些文化素質;能夠品味或者容忍這種藝術的唯美主義探索也是檢驗一個社會文化水準和平等、寬容理念的重要試金石。與我們當下語境中非常習慣和常見的“唯漂亮主義”相比,這種不避醜陋的唯美主義更具有審美感受上的刺激、吸引力和觀賞趣味性。[iv]

順著這些人物形象和場景的特征,我們再看看整個影片的視覺環境和人物構成,它是雜色的、世俗氣的,或者說很低檔的。如果重慶市要申請什麽世界級的博覽會或者運動會,大概不會把這部影片作為城市形象宣傳片。我們看到即將倒閉的工廠,拆卸到一半的廁所,保衛科長助手三寶家那狹窄的樓道和雜亂的居住環境。從人物看,有大廟門口的棒棒(運送工人)、有賣燒烤的無照經營者、有作為重要主人公的賊,還有死追美女,嘴大無行的攝影師。但是,我前面說喜歡這部影片有人氣,就是喜歡它裏頭有這些雜色,喜歡它裏頭的這些市井之氣。

如果我們把本片與徐克的《黃飛鴻》、《獅王爭霸》等武打片放在一起,將它們與《英雄》、、《十面埋伏》、《無極》稍做比較就能看到某種差別:一邊是熙熙攘攘、各色人等夾雜往來的市井環境,另一邊我們看到的是那樣幹凈、鮮亮、沒有閑雜人等的清潔場景。在我看來,《英雄》、《無極》的視覺上的超級設計編排和無閑雜人等、無雜質的潔凈世界是跟它敘事上用強力說出自己的道理,敘事文本的某種權威性正好互相配合的。

 

三、亮色的幽默

 

2006年7月14日星期五的《新京報》上,一位姓孫的記者援引我的話說《瘋狂的石頭》是黑色幽默,我沒有說過這樣的評價。本片有灰暗的場景,有些不很正面的人物,它的主人公包世宏沒有多少正面的高大的動機,但是它的價值觀是很主流的,它裏面絕沒有反人道的筆觸,沒有挑戰現存倫理和世俗道德觀的東西,本片絕對沒有象它的樣板《偷搶拐騙》那樣人血、腦漿滿地流,也不會象《七宗罪》那樣對我們自己和罪犯心靈深處的幽暗意識進行有力表現,更不會如同昆廷·塔倫蒂諾在《低俗小說》裏那樣拿死人的頭骨和腦漿吵架,拿一具無頭的屍體引出一大段戲。

就其所營造幽默的品質而言,《瘋狂的石頭》還是偏向於亮色的,暴力行動被限制於主人公之間的朋友打架。主人公包世宏整個的行動線十分符合當下主旋律價值觀的導向性要求: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國家財產而奮鬥。在影片的奪寶故事結束後,主人公包世宏還對著可能有腐敗的廠長發出了義憤填膺的怒斥,對廠長出賣國家財產進行了評判。這段憤怒的台詞被雖然在政治經濟學上十分幼稚,表面化到一種糊塗的程度,在敘事上也沒有對廠長做什麽鋪墊,但是在觀影心理上可能是達到了替百姓出氣、替政府批評不規矩商人的作用。主人公最大的緊迫、最大困境也在他保衛國家財產立功以後得到了疏通和解決。在畫外音傳達出的表彰大會時,包世宏得獎了,受到了表揚,我們看到敘事者給了他個人以獎賞:他松快地尿出來了,痛快淋漓地放出來了。

我們看到本片主人公包世宏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保衛科長,卻動不動就打人,他有病,總是撒不出尿來。而影片表現小偷也是動輒就要拿榔頭打人,表現那個小偷團夥非法劫持攝影師把他裝在箱子裏有點殘忍,本片開頭第一句台詞就是要把一條小狗“給微波了”。這些使得影片多少有點有一點灰色。但是絕不是嚴格意義上的黑色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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