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智力生活(2)

60年代所發生的一切,簡單講就是一個在這個國家司空見慣的變本加厲過程,膨脹,浮誇,狂妄自大。這一點清楚地在一個公民70年代喜出望外的表達中體現出來:“英國有兩所大學,法國有四所,普魯士有十所,而俄亥俄一個州就有三十七所。”這裏每一所學院都想成為一個大學,就像每一個雇員都想成為“管理者”,而每一個管理者又都想當上副總裁一樣,簡直就像大經地義的事。

結果呢?全國的州立學院和師範學校一下子都命名為大學了,而且它們懷著甩掉貧困的世上最良好的動機放手幹起來。南伊利諾斯州大學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盡管它地處伊利諾斯州的卡本代爾,是一個既沒有學術影響、又沒有文化傳統的窮鄉僻壤,以前只不過是一所師範學院,但是現在竟招收了二萬六千名學生,而且還有自己的“大學出版社”。而真實情況是,絕大多數獲得南伊利諾斯州立大學頒發的學士學位文憑的學生,還在從事“教育”領域裏的工作,這是一個再明確不過的曾經是師範學校的標志。同樣的情況也適用於幾百個其他地方,像貝爾州立大學、肯特州立大學,懷特州立大學(在俄亥俄州的代頓城)和北依阿華大學。觀看過最近一場全國籃球錦標賽的許多電視觀眾一定像我一樣,對與北卡羅來納大學比賽的“詹姆斯·邁狄遜大學”的身份疑惑重重。這所學校位於弗吉尼亞州的哈裏遜伯格,不久前還是邁狄遜學院,一所平庸的師範學校,現在它聽上去似乎被提高到了一個可以和英國牛津大學和法國索伯恩大學(巴黎大學各分校中最好的一所學校。一譯者註)平起平坐的地位上了,可它的專業還是集中在小學教育方面,而它的新生在學術能力考試中的語言能力分數,位於大學入學平均分數線之下,男生455分,女生463分。查一查全國籃球大賽上沒有參賽的大學,也許可以順便(並非完全不可信)得出一個學術質量高的學校指南。起碼,也許可以通過追蹤那些總是出現在大賽中的球隊得出相反的結論,比如代頓大學、德保羅大學、弗吉尼亞理工學院、懷俄明大學(還記得費斯克對懷俄明大學的調查發現嗎?)、塞頓·荷爾大學,還有布萊德利大學。體育節目評論員稱這些大學為“學校”(他們會說“某某是個籃球極棒的學校”),這種對此類機構的稱呼一般比各州政府來的準確得多(正是各州政府賦予了它們大學的地位)。至於在私立學校裏,我們有新澤西州的費爾萊·迪金森大學。四十年代以前它是一所兩年制學院,實行GI法案以後,退伍軍人的錢極大地刺激了它的發展。再者,西雅圖一所商業學校從學院到取得大學地位,中間只用了短短九年。這所創建於1972年的“城市學院”,1982年時宣布已經成長為大學。可悲的是,世上有許多無辜的人會真的相信這家學校是一所大學。

有時,這些學校的誕生和被人認可,是通過下面這樣的推理實現的:如果世界其他地方的大學都是根據其所在地進行命名的,像牛津和劍橋,如果存在著像巴黎大學和倫敦大學這樣的機構,為什麽我們不能把自己的學校也標在地圖上?發明出諸如薩斯維爾大學、達拉斯大學、休斯頓大學,或者路易斯維爾大學之類的學府,並且神氣地授予它們同樣的地位呢?一個地方沒有學習精神有什麽關系?人們不知道求知欲和鉆研有什麽關系?如果知識分子的嚴肅精神和高深思想只能引起別人的緊張不安,要它們有什麽用呢?

把“學院”提高到“大學”,這種做法和美國人長期形成的習慣頗為一致,即人們習慣用增加詞的音節的辦法來“擡高”對一件事物的描述。例如,學院(college)只有兩個音節,神學院(seminary)也只有四個音節。可是大學(univereity)有五個音節,再加上以示區別的名字,就有了下面的:

阿拉巴馬蒙特瓦羅大學(University of Montevallo,Alabama)

阿拉巴馬薩姆弗德大學(Samford University,Alabama)

加利福尼亞西海岸大學(West coast University,Carlifornia)

加利福尼亞伍德伯雷大學(Woodbury University,carlifornia)

上依阿華大學(Uppor lowa University)

肯塔基特蘭西爾維尼亞大學(Transylvania University,kentucky)

北卡羅萊納舍奧大學(shaw University,North Carolina)

俄克拉荷馬卡梅隆大學(Cameron University,Oklahoma)

俄克拉荷馬非利普斯大學(Phillips University,sity,Oklahom)

得克薩斯中西大學(Midwesiem University,Texas)

得克薩斯泛美大學(Pan American University,Texas)

以上這些例子不過是僅僅擦著了一點皮毛而已。這些學校中的許多,是從福音布道者名字命名的小教會學校開始起家的,然後再把自己提升為一個神學校,接著再授其名為“大學”。當然,這些學校遠不是最糟的,還存在大量比這種學校地位還低的東西,它們才是真正的底層。那裏人們聽也沒聽說過大學,只知道明目張膽地欺騙,用錢買一紙偽造的“博士”文憑和“個人簡歷”,由於在這個國家辦一所大學如此容易,顧客必須始終保持高度警惕才成。甚至在首都華盛頓特區,就有一所叫做馬哈裏施國際大學自然法學院的學校。事實上有錢人和窮人一樣容易上當受騙。最近看到一所學術上根本沒聽說過的東北部大學。它的學費每年(1980年)為7100美金,名列美國最昂貴學校前十位之中,真讓人震驚,居然與那魯。麻省理工學院、斯但福、普林斯頓和哈佛等學校並駕齊驅。

想弄清楚這些名不見經傳的學校如何落地生根,如何又變得名聲遠揚的並不太難。在我住的地方不遠處,有一大塊地,不知怎麽逃脫了在上面建造大片“花園公寓”的命運,除了中間有幾棟建築外,到目前為止還有很多地空著。多年以前,路邊有塊牌子,標明那些建築屬於“康索拉塔神父”所有。過了幾年,一座帶拱頂的大磚建築開始拔地而起,與毗鄰的一棟建築連在一起,看上去很像一個“學生宿舍區”。現在牌子上寫的是“康索拉塔傳教會”。人們擔心很快又要有大動作。我這樣預見下面將要發生什麽事,而且會很快:又有幾棟建築將要竣工,而且一座氣派的大門就要出現,上面將大書:“康索拉塔學院”。幾年之後,有了更多的建築,招牌將在一夜之間更名為“康索拉塔大學”。現在,這個機構可以證明它的稱號名副其實了,因為它有了自己著名的橄欖球隊,鼓樂隊、團體操隊。以及隨處可見的輪椅坡道和為殘疾人設立的特別課程。接著將會有花樣繁多的海外課程:康索拉塔帕勒莫分校,康索拉塔庫撒迪西分校,康索拉塔海德裏巴德分校。然後,在你還沒有聽說過它之前,就會在《紐約書評》上看到了康索拉塔大學出版社出版的書籍,有著《結構主義與喬治·艾略特的悖論》、和《薩纓爾·瓊森寫作中缺少的馬克思主義維度》一類的書名。然後,康索拉塔大學將一本正經得像其他大學一樣,因而再不會有人把它當作曇花一現的笑談了。

由於形跡可疑的低等大學正在不斷增加,這使得少數頂尖學校作為學術機構的等級標準更顯必要和有價值。它們在大學的總體中是少數,課程設置遵守學術自由原則,因而比較令人放心,學術標準也更有保障。正因為它們頑固的不妥協特點,因此才能經得起比較。這點可以從你在新英格蘭和東部各州人們常說的一句話得到佐證:“他上的學校可不是常青藤的。”(常青藤聯會是由美國東北部八所名牌大學組成,包括哈佛、耶魯,普林斯頓、哥倫比亞、布朗、康奈爾、賓夕法尼亞和達特茅思,後成為美國名牌大學的代稱。-譯者註)不過頂層階級大體上是在大學之外的,因為他們並不需要這枚等級徽章。我們可以說,他們對子女的期望就像道格拉斯·薩瑟蘭所說的英國紳士,他們的子女“被指望在一切方面都循規蹈矩,學業優異通常不被看作是一個區別於常人的標準。此種態度完全和這個階層從來不去賺錢的清高相輔相成,他們只喜歡以業余身份做事情。”從事任何職業性的工作都是丟人現眼的。因此,薩瑟蘭說,“一個紳士絕不在汽車裏朝他的儀表盤下面看,因為他對引擎一無所知。”由於數不清的理由,看不見的頂層和上層階級經常把他們的孩子送進形跡可疑的學院,部分是出於心甘情願的元知,部分是以守為攻,知道他們的孩子進不了好學校,再就是出於沾沾自喜的怪僻和固執。科尼利斯·文德比爾特·惠特尼再次證實了這個例子。他的女兒和她的朋友們上的不是瓦薩學院(Vassar College,位於紐約上州的著名女校。一譯者註)或者衛斯理學院(Wellesley College,位於波士頓附近的著名女校。一譯者註),甚至也不是東北大學或惠頓學院,而是佛羅裏達的伯卡·拉頓學院(Boca Raton college)。而他並不覺得這有什麽反常,他還故意說他和他的妻子非常喜歡去艾姆布裏一裏德爾航空大學轉悠。“去年12月份我在那裏取得了榮譽博士學位,”他接著報告說,在那裏吃午飯的時候,“人們把我們介紹給其他人時都稱惠特尼博士和惠特尼博士,這後一個是說我夫人瑪麗,她已經被瑞士雷辛的美國大學(Ainerican UniVersity)授予了人文博士學位。”

另外一方面,歷史悠久的好學校,像普林斯頓和那魯,常被像斯科特·菲茨傑拉德(美國著名小說家。一譯者註)和約翰·奧哈拉(美國小說家。一譯者註)這樣典型的中上層階級和中產階級的美國人,用來作為社會地位的標志和證明。他們倆誰也沒能從他們選擇的頂尖大學畢業,奧哈拉甚至都沒去上他本可以去上的那魯大學,他終生都在翻閱1924級的學校年鑒夢魂牽繞這件事。這二位都把他們的大學提到了神聖的位置,或者把大學看作一個可以通過歸屬感救贖自己的神聖會社,而且肯定都會把他們最崇尚的學校標志貼在他們的汽車後窗上。像大多數中產階級成員一樣,他們倆都是“team player”(意為有合作精神並依賴於團隊的人。一譯者註),除非歸屬於某一團體,否則他們很難想象自己的身份。

好學校所包含的社會影響力,在菲利普·羅思的《再見,哥倫布》(1959)中有很好的記述。書中的主人公在回憶時,對比了貧困的紐沃克的街道和中上階層聚居的紹特黑爾的街道,後者都是根據名校的名字命名的,像阿姆赫斯特。貝都因、康奈爾,達特茅斯,哈佛等等。《社會名流紀事》雜志發現,由於如此經常地提到同樣的那些學院,為了方便工作,以致不得不使用一張縮寫字母表。常青藤聯會的學校當然都在上面,不過也有霍巴爾德學院。裏亥大學,紐約市立學院,蘭斯裏爾綜合技術學院,以及拉特格斯大學。可以確信,如果不是中上層和中產階級的頑強記憶,常青藤學校的榮譽早就在普通大眾中銷聲匿跡了。如果今天有兩條船來往於舊金山和洛杉磯之間,經營它們的公司不太可能像半個世紀以前那樣,用耶魯或哈佛來為船命名以便使它們更上檔次。

可是,常青藤學校對中上層階級依然發揮著一種不可抗拒的號召力,如果你沒能去讀它們,最好是“遠離”它們,而且要有相當的距離,除非你碰巧就住在坎布裏奇(哈佛大學所在地。-譯者註)、紐黑文(耶魯大學所在地。-譯者註)、普林斯頓、普羅維登斯(布朗大學所在地。一譯者註)、漢諾維爾(達特茅思學院所在地。一譯者註)一類的地方就另當別論了。但是那些推遲了上常青藤學校雄心壯志的人,正是居於更上層的階級。正如裏特·米爾觀察到的情況,“去讀哈佛或那魯或普林斯頓已經不算什麽了,只有去讀那些排外的寄宿制預科學校才真正算數……”除非一個人上過哈奇基斯、戈羅頓、黑爾、聖馬可、安多維爾、伊克塞特,或者米爾頓(均為美國以收費昂貴著稱的預科寄宿學校。-譯者註)等預科學校,不然整個拼命往常青藤學校裏鉆的做法從社會角度講都像是一種浪費,因為他們還是取得不了上等人的地位。獨具慧眼的《大學預科生手冊》知道,上一所好的預科學校有多麽重要,特別是一所有實力把學生“餵”進常青藤的預科學校。選擇正確的學校是關鍵,因為“你打算……盡可能上最好的(學校),那樣,你就可以在揮動手帕告別或拍打著胸膛唱某首歌的最後一節之後一勞永逸了。”“僅有成功還不夠,”戈爾·維達爾說,“還必須有人失敗。”光有一個威廉姆斯學院還不夠,還必須有一個南密西西比大學來襯托前者的價值,這樣,雙方才能在偉大的美國高校等級體系中扮演各自的角色。

很猾稽是不是?無可置疑,美國人為了令人厭倦的地位競爭目的,必須依賴高等教育體系。同樣滑稽的是,為了維護這一目的,必須有像貝內特教授之流的人跳出來保衛中上層階級的尊嚴和榮譽,使其免遭揭露和低毀。如果這類事還帶有喜劇性,那麽還有其他一些事情一點也不滑稽。由於這些大學在分配社會榮譽上擁有不同凡響的力量,為了獲得社會地位而進行的曠日持久的廝殺,給人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傷害。為了社會地位而碰得頭破血流希望破滅的人,在高校校園裏比比皆是,可能比在任何其他地方都多得多。不光是那些有進取心的學生,也包括那些本來計劃要進哥倫比亞大學,到頭來卻被俄亥俄韋斯萊安錄取了的孩子們。

甚至教授們也是如此。我雖然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個教授,由於沒能在“最優選擇”的大學執教而被迫去了一個“高優選擇”或僅僅是“值得選擇”的學校,因而為失去社會地位而自殺或殺人的。但我卻知道有許多大學教師,被羞愧和對自己無能的負咎所摧垮,並且從那時起,懷著苦澀的心情把他們的一生傾註到對社會地位的忌恨上,而不是用在培養智慧和做學問上。無論對於學生還是老師,美國的大學和學院就是貴族沙龍、王室接見會、封建朝廷的現代翻版。任何不明白這一點的人,都應該更努力地研究研究這一現象。實際情況是,盡管根據憲法這個國家沒有哪一個機構有權授予貴族頭銜,但大學似乎是個例外。或者它們幹的很像這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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